方取出的槐花糕散著騰騰熱氣,小執瑜不管不顧地伸手,忙不迭塞入口中,驚得母親忙護住他皙白的小手,放在手心細細瞧過,才安下心來。
槐花糕潔白勝雪,宛若晴空中連綿的浮雲,母後便取之名為“連雲槐花糖糕”。
執瑜抬頭望著槐花,回憶著放入口中的連雲槐花糖糕,輕抿中品味清甜與香氣,花蜜天然的甘甜,槐花滲入鼻尖絲絲縷縷的香氣,入口是清淡,懷念的是母親親手織就的關懷。
正在此時,樹下叢生的翠草中,生出些細碎的響動,執瑜待要垂眸去瞧。
他怎樣知曉,那環抱難及的粗壯樹乾之後,竟竄出一塊臟汙的毛團。
執瑜細看去,“毛團”晃動著,揭開麵前毛簾似的長發,是才露出一張小巧的臉龐,頰上為汙泥所染,看不清輪廓,隻有一雙眼睛在雜亂不堪中閃著爍爍晶光。或許這世間所有命定的相逢,總寄寓在一雙秀美清明,洞察世事萬物的眼眸中,以神予情,彆有暗愫生。
執瑜望著那有如明星熠熠的雙目,一時竟也啞然。
少女亦瞧見他,一身綺繡華服,天生成的麵若白璧,竟倒一副癡楞神色,不免發笑。
執瑜並不知道自己是那個嘲笑的對象,隻見得她眉眼彎彎,不知怎的,也生出笑意。她並不是煙視媚行那一式的美人,細眉淡若雲煙,鼻子也生得嬌俏,一雙杏眼明媚,本是清俊,偏偏眼尾微翹,眼窩也略深些,更不必提那明星似的眼仁,莞爾一笑,竟無端生出許多嬌媚來。
小姑娘見此人笑著卻仍是不言語,便道:“你似乎並不是這裡人,我從沒見過你。”
白執瑜是才收起笑容,方意識到適才大抵是極傻氣的,忖度著,脫口便是一句,“我也從未見過你,見過你,”頓了頓,又道:“這樣的人兒。”
小女子隻覺得是人稍嫌呆氣,並不計較他說的什麼,她原就是這樣,周身穿得再破爛些,也是敢對著錦繡華服笑上一笑的。半嘲弄似的,說道:“才一見公子,不知尊姓大名。”
“執瑜,”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白執瑜。”
“本當是告給我的名字,可惜我生來便沒有姓名。”她笑道,卻沒有半分歎惋之意。
“人凡生於世間,皆有父母親眷,怎會沒有姓名。”
“我自記事,便不知姓氏,自然也沒人為我取名。”
她見執瑜神色,竟無輕視之意,便幾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團絹布,裹著半塊糕點,“他們都說,交朋友先送禮,我並沒有什麼好東西,隻有這塊白滾糕,藏了十天半月的,沒舍得吃。”
執瑜這時才細細打量著她,周身裹著的粗麻衣沾染著泥垢和碎草,枯黃的長發也混雜著土塊和灰黑的汙垢,那一塊小小的白滾糕,卻潔淨如瑕。
“不必了,你自己吃吧。”他應道。
姑娘不知緣由,總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的東西不乾淨,竟有些難過,撥開草叢,兀自坐下,捧著那塊糕點,小口吃著。盤算著,你嫌臟汙,我倒樂意吃,不單是吃了,還覺著香甜得很。
執瑜見狀,也要坐下,她忙道:“這樣好的一身白衣,怎可坐在這樣的地方。”心中卻想著,此人肯坐在雜草之中,興許並不是嫌這糕點臟。
執瑜正要說些什麼,李順兒已快步趕到二人身邊,“爺兒,您在這兒呢,讓我好找。”
“跟了我這樣久,連這兒也不知道嗎。”執瑜埋怨著,心道李順兒這時竄出來,平白擾了他和姑娘談天。
見著李順兒不住地告饒,又頓時想到她仍坐在一邊,若是斥責下人正顯得蠻橫,便不再說什麼。
“這位是?”李順兒眼見她一身殘布衣裳,卻與爺兒走得那樣近,不免有些驚異。
“本是無名無姓的人,官爺不必記懷。”
李順兒聽了,心中也明白幾分,又向著執瑜道:“爺兒,天色不早,咱該回府上了。”
執瑜待要說些什麼,便聽見她說:“這天上燒著雲,像要下雨,我合該回去了。”
執瑜隻好作彆,同李順兒回轎夫等候的地方,他才一踏上車,又忽然想到什麼,跳下轎攆,快步離去,李順兒沒有法子,隻能待在原地乾著急。
白執瑜步伐匆匆趕到古槐樹前,見到那女子仍坐在樹下吃著糕點,終於覺著歡喜,走到她身前,直道:“好在你並沒走。”
他笑道:“不知你住哪,”又覺著這樣說並不妥當,便從衣間取下一塊結著銀絲穗子的白玉佩,伸手予她,又道:“今日一彆,此後便不知道何時能再見,你若是情願,便帶著這玉佩來長佩街,自會見得到我。”
她卻不伸手接,“我聽說有緣人自然會再見,要這玉做什麼。”見執瑜張口還要再說什麼,又道:“再說了,這人散了,樹並不動,何必擔心呢。”
執瑜笑了笑,再次告彆離去。
打道回府,幾個下人端出一盒錦匣,掌事公公行禮道:“太後聽說王爺今兒去了小漁橋街,特親自手做了連雲槐花糖糕,吩咐奴才們送來。”
“勞煩母後這樣費心,多謝公公,還請代我向母後問安。”
大丫頭便帶著幾個宮人去領賞,執瑜打開錦匣,眼前忽然浮現出那舊布帕子包裹著的半塊白滾糕,心中便湧出許多滋味來。
李順兒跟在近旁,小心翼翼道:“瑜爺兒,今日賞花可還儘興?”
執瑜自然知道其語中含義,想到她,便又不情願苛責順兒,直言:“我也不知怎麼的,竟覺得從沒見過她那樣的人。”
李順兒自然覺著他不知所雲,心道,這錦城最不短的就是這些個叫花子,像他這樣的公子哥兒有多少,那些個討口子的、掛杆兒的便是十數倍也不止。
不過都說高官顯爵,尤其是這些個皇親國戚的,脾性頂怪,清清白白的官家女兒瞧不上,倒喜好那個窮酸晦氣的女撥子。
“爺兒您若是喜歡,不如把那姑娘請到府上。”李順兒賠笑道,心裡知曉今天差事辦得並不好,當是早把那姑娘一同帶回來。
“她未必肯。”白執瑜一張臉上瞧不出顏色,隻說了這麼句。
李順兒口中稱是,心中卻嗤笑道,一個女撥子,能來王府當差都是至上的榮耀,更不必提還是在小王爺身邊。
正想著,一聲渾厚的男聲響起:“這半日的,都上哪兒去了?”
兩人皆是一驚,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