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才一回府上,果然咳嗽起來,當下病倒在床上,偶有清醒時分,也是呢呢喃喃,不知所雲。
宮裡送來許多補品藥材,幾個下人成天地守著藥罐子,滿府上下彌漫著清苦的藥氣。來來往往地端著藥碗、茶盅。
小廚房裡見天地燒著騰騰熱氣,濃得經久不散的霧氣。
人一病,四處都寂靜下來,細碎響動也顯得嘈雜,丫頭們談天都是輕聲細語,唯恐驚擾了王爺休息。
執瑜難得轉醒時分,藥是一服一服吃,大補的湯藥也是一盞一盞地灌。好在他早已嘗慣了苦味,不怕吃什麼樣的藥,隻是難得清明時候,實在不願意喝這許多的苦汁子。
“不喝了,端下去吧。”他使不上力氣,隻得輕輕說道。
“王爺,這枳實薤白桂枝湯醫您的病是最好的,怎麼不喝了。”王媽忙道。
執瑜沒力氣反駁,閉上嘴不再言語,眼睛也微闔著。
芳閨沒旁的法子,在他腦後多墊了一個絹枕,把藥一勺一勺遞到他嘴邊,又喝下去半碗。
底下人早瞧見他緊顰著的眉頭,待到王媽一時到後房去監看燉藥,誰也不樂意得罪王爺,急忙撤下去了。
執瑜平時嫌日頭長,一病起來,時光報複似地流轉,待到身子終於有幾分起色,院裡的花早都不開了。
小王爺終於能斜倚在榻上,幾個下人便陪著說些故事,他隻聽著,眼睛微眯著,帶著些倦怠的笑意,因著裹了好幾層棉被,屋裡又燒著炭,凹陷下去的臉頰微微泛起一絲紅光。
然而一看慘白的嘴唇便知道,那並不是因著好氣血而自然暈出的緋色。
是時,王媽在外頭喚道:“弄春,要記著把花都端到後房裡頭去,免得過些日子挨凍。”
弄春是個絞著髻的丫頭,聽得這話便從房中出去了。
執瑜忽地支起身子,“現在是什麼時候,可過了白露?”
芳閨笑道:“王爺日子過糊塗了,您沒瞧見,那窗上都結霜了。”
執瑜順著望去,可不是,滿窗掛著開不敗的霜花,內裡也像蒙了白花花的霧氣,倒有幾分“霧裡看花”的意思。
執瑜又靠在床邊,虛弱地笑道:“怪道這樣冷,煩你再去把炭撥得旺些。”一邊又用手扯著毯子往身上披。
芳閨依言起身,邊推了推坐在角落擺弄發上墜子的桂枝,意為讓她撥弄柴火,邊笑著回頭望向執瑜,直道:“王爺既冷,不必坐著受凍了,躺下睡會吧。”
執瑜聞言,卻是不願,“才睡起來,等會醒了起來,反倒更冷,我也總不能一直在床榻上攤著。白白坐著,也悶得慌,聽你們隨便說些什麼,也就是了。”
“不礙事,您且休息著,待到來年,教李順兒陪您出去踏春去。”
“來年……”他沉吟道,沒再說些什麼。
冬天來得太急,院落裡堆疊著昨夜的積雪,這日過了午後還不見太陽。天寒露重,雨斜斜地落下。
北國的冬日,冷不冷的,原不在雪,反倒是這雨,一下起來,渾身便好像結了冰似的。
執瑜這些天總覺著睡不安穩,白天裡也有些恍惚,丫頭們正說話,他聽著聽著便闔了眼。
是時,李順兒顛著步子來到房前,嚷道:“瑜爺兒,您瞧著誰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鑽出一個小腦袋,“執瑜,是我,你瞧,這回並沒教你等太久。”
白執瑜馬上推開被褥,便要下床,臉上滿是掩不住的笑意,邊說著:“你從外邊兒來的麼,冷不冷?”
桂枝怕受罰,嚇得趕緊攔住他,勸道:“爺兒,您身子還沒見好呢。”
李順兒進了房間,也忙道:“爺您彆急,這不是,都把姑娘請來府上了。”
執瑜隻好重又拉起毛毯,抬頭看著立在門外的姑娘。
她左右兩邊各編著一隻細細的辮子,頭頂用麻布遮蓋著,像一頂直鋪到腦後的帽子,臉上終於露出本來的膚色,兩頰上因著風雪凍破了皮,有些泛紅,活脫脫帶了幾分鄉氣。
其實要算她這一生,這時候倒不很好看,隻有那不曾更變的一雙眼睛,眼尾渾然天成的弧度,總是和風細雨似的柔媚。
李順兒在旁解釋道:“昨兒個,下邊幾個丫頭報說製八珍湯的甘草不剩幾兩,今一早,奴才便去外頭藥房抓取,倒真巧了,竟遇見姑娘在街頭,凍得險些暈過去,便帶回府上,沐過浴,更了衣,才敢帶來。”
“嗯。”執瑜沉吟道,心裡隻想著自己身上一股子藥味,彆教她聞見。
李順兒湊近去,小聲說道:“小的想著,姑娘既來府上,不好再教她出去挨餓受凍,不如留她在府上,做個丫頭。”
其實李順兒的意思,是讓這姑娘留下來當通房,隻不過執瑜沒往這處想。
“也行,待會我問問她。”白執瑜心不在此,緊緊盯著空曠的門戶,不曾注意聽他說些什麼。
小姑娘以為主仆二人有私密的話說,便退出房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