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見她垂首啜泣,心中寒涼,執著簪子的手微微顫動,眼間迷蒙起來,像隔了霧氣。
稍時,桂枝漸漸收了泣意,繼續拆著發冠。
妝發編起時繁雜,拆解之時,也不過半個時辰多的功夫,替豆沙梳理過長發,才抬著銀飾的箱匣,正欲去櫃中更換。
豆沙輕輕闔上雙目,但聞得,身後傳來器件四散地麵的響動。顫顫巍巍著回身,見桂枝伏在櫃邊,衫裙上滿是血汙,周身抽動著。
“桂枝!”豆沙不管不顧奔去,幾乎是摔在桂枝跟前,口中不住地念著:“我對不住你,可不是我,不是我……”
“你……”桂枝滿臉零落著血淚,咧開嘴想發笑,卻從喉間湧出許多鮮血,夾雜著旁的什麼,也臟汙了豆沙身著的褻衣,“不錯,你正該如此……”
“不是我,不是我……桂枝,是我姐姐,她非要……”豆沙哭訴著,也不知是向誰辯解。
豆沙底色是蒼白的,偏是染了紅妝,半分都看不出,支撐著自己,也支著桂枝逐漸失力的身體,顫聲問道:“是不是你,碧穗再怎樣,也總不敢……”
“是誰同你說這些的,我,我……”桂枝忽地起身,攥住豆沙的衣袖,直攤在她懷中,豆沙扶著她,她便不顧口中噴出的血,促然說道:“罷了,還去解釋那些個……”
腹中的絞痛,頭暈目眩的衝擊,都在壓製著她的神經,極力要她服從,隨了命數,即刻癱軟下去才好。
“豆沙……不,該叫你……金淑椒,你不知曉我”,她使勁最後的氣力,忽地仰起頭,豆沙隻撐著她的身子,淚水打濕了二人的衣裳,桂枝念道:“當年我……遭母親遺棄在亭間,是小王爺見了說可憐我,才……”
“那亭子,我去看過,名喚‘萍亭’,我這一生……也不過,是一葉浮萍……”
她吐儘口中的汙血,很快便沒了氣息。
金淑椒環抱著逐漸僵硬的軀體,泣不成聲,好在一襲紅衣色濃,沾染了殘紅臟汙,也仍舊是壯烈得好看。
……
皇宮中,會宴賓客的八方明景廳,成環形,左右分席,主位以下兩桌離得最近,中線對席相隔最遠。
環席中央,有一圓石雕蓮花池,池底鑲了白玉雙龍,各攥著金、銀花珠。是池中,合該是連年栽植著淮陽特供的清池蓮花,可不知怎的,多年間宮人費了好大的功夫,也不得使那蓮花長久地開著,於是先皇便請了季懷平來看,是才命人取白石雕了一池。
八方明景廳同尋常會客廳不同,廳中不傳人歌舞,而特在門外搭了戲台子,喚人來唱曲兒的廳中八方大開著門窗,便可得以觀之。
執瑜來席時,已換了一套行頭,頭佩銀冠,冠中點上一心紅蓮。已是佩冠之人,卻還短些莊重,抻著脖子望向四方,還是承瑾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怎個,在瞧什麼?”
“唔……”小王爺這才收了脖頸,笑了笑,發著憨氣,忙解釋道:“我在找辰明府的秉玨哥,不知他去哪兒了?”
承瑾本是笑著的,聞言卻微微愣了幾分,“他……本是說了要來,聞說是忽地身子不爽利,不便來了。”
執瑜微蹙著眉頭,遲疑片刻,方開口道:“嗯,那,那李蘭質呢,便是他前年才娶的……”
新來的幾人都上前與淮安王攀談,承瑾一時遭眾人裹挾著,便顧及不到執瑜,隨著到一邊去了。
白執瑜眼望著兄長為眾人擁簇著離去,凝思片刻,也隻得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申時一過,皇帝便登臨上座,眾人都起身參拜。
白擎珹身材高大,他同承瑾是有幾分相像的,同是高聳的眉弓、長直的鼻梁。承瑾鼻骨細些,唇也薄,稱得上一句豐神俊朗的。擎珹寬唇細眼,生得更是大氣。
才一坐下,隻一揮手示意平身,雙目直向著兩位王爺望去,“執瑜,都已年及弱冠,怎還隨坐承瑾身邊?”
“這孩子不識禮數,真坐在皇兄身邊,隻怕是唐突冒失了。”承瑾笑麵相迎。
“無妨,都是娶妻之人了,朕麵前這個位子,你若不坐,可不是空著,無人擅坐麼?”
承瑾同執瑜相對一望,小王爺便匆忙起身,行禮道:“臣弟太久未見聖駕,忘了禮數,還請皇兄莫要怪罪。”
“才多些時候不見,你倒真好像了承瑾似的,終日古板,好沒趣味”,皇帝展露出幾分笑意,揮揮手,直瞧著執瑜坐下,“執瑜這孩子,總仿佛生得更標致了。從前宮裡頭都說母後絕代風華,執瑜是母後的孩子,自然更是英俊。”
一邊的綏陽王也笑著稱是:“可不是麼,本王也曾在宮中多年,都極少見到這般漂亮的孩子。”
白承瑾正欲作答,才開了口卻隻聽得皇帝說道:“叔公也這般覺著,到底是博文廣識,小輩們實在不能相較。”
執瑜隻是呆在一邊,瞧著碗中的燕窩羹,既插不進話,也不知如何作答,乾脆裝傻充楞,有人稱呼便應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