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生一見燕山行招呼自己,便小跑著到他身邊,詢問有何吩咐。
“上回宮裡頭賞下來的寶硯,你包好了,送給柳太醫。此後每逢年節,他府上送來的東西一概不收。”
周時生一愣,見燕山行嚴肅神色,又不好多問什麼,眼下也不是閒聊的時候,也隻得自行到後房吩咐事宜。
……
金淑椒一連幾日都不曾轉醒,夢中迷迷糊糊,開始淨存還是能聽清些的,後來便渾然聽不出。
淑椒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簡直不成個形狀。
她不由得憶起從前弄春、碧穗不在了,淑椒也是這樣,日益消沉,像是墮入不儘的泥沼。可那時的淑椒,尚還有些意識,人也是清醒著的。
淨存真怕極了,她先是怕淑椒的身子,這樣一天天虛耗下去,怎樣才算完。想著想著,後來還是憂心起自己,如若是沒了淑椒,不定是怎樣挨人欺辱,如今外麵世道又亂得很,她一個女兒家……
淨存想得太多,也是因著燕山行不間斷地派人來侍候,更是耐著心親自煎藥、煲湯。她比之平時都要清閒些,才會思慮過多。
她也不曾多問,知道是不應該的,為下人當明曉些分寸。
可也總會忍不住細想,話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臉也是,渾都丟儘了。
如此這般,說是獻殷勤,淑椒睡著,又不曾親眼瞧見,實在是不必。
若是用一個“情”字作解……
淨存不樂意想這些了。
這時節,人悶得很,光陰也熱,不急著趕路,日子便愈發難捱。淑椒轉醒之時,恰恰在日光最久、最毒的時候。
可是淑椒不知曉,每每久眠,總還以為是槐序。
“姐姐,四月裡,該摘槐花了。”她一從床上驚起,口中便直呼出這麼一句。
眾人一見此狀,皆放下手中的器件,紛紛行禮。
金淑椒身著絲緞罩衫,連脖頸處都係著精細的結扣。她是夢見許多人,可此時此處,並沒有一個在眼前。
她到底是記性差,又忘卻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早不是金淑椒,更不是豆沙。
淑椒不願意做籠中的金絲雀,可還是當了姐姐的沂平公主。
眾人皆著下仆服飾,唯獨淨存身上還有些亮麗顏色,連燕山行也穿得極樸素,活脫脫的,像是要給她送葬似的。
“都起來吧,平白跪著做什麼。”淑椒一掃過去,多是陌生麵孔,便不願意再瞧了,氣若遊絲的一句,都以為她還病得厲害。
“淑椒,可算是好些了,都把我給急死了。”淨存忙上前,牽起淑椒一隻手,悄聲道。
淨存其實恨不得直嚷嚷,她也知曉旁的丫鬟會嫉妒,因為她從前就羨慕過旁人。
“這些時候,辛苦你了。我瞧著,你憔悴得多了。”淑椒望著淨存,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因著太瘦,兩頰顯出些紋路來。
“姑奶奶,還擔心旁人呢,瞧瞧自個兒吧。”正說著,淨存從妝匣內取出一把金邊繞絲銅鏡,給淑椒照著。
“可不是,活像老了十歲。”淑椒眼神才一飄落在鏡麵之上,便立刻直起身,眉間微蹙。
“那倒不至於,不過咱們再好生將養些時候,容貌不就如初了麼。”淨存安慰道。
此時,二人忽然發覺什麼,同向一處看去,原是燕山行,他還留在原處。
燕山行原是笑著,一被兩人同時望著,他便直發毛,連忙告饒稱罪,離去的腳步匆匆。
不知怎的,原是神色凝結在一處的二人,見得此情此狀,都放聲笑起來。
才一走到外頭的燕山行也覺著奇怪,還以為是自己可笑。
周時生則嘀咕道:“她們笑什麼呢。”
淨存和淑椒卻直笑個沒完,淑椒先是自己撐著腰笑,後來又倚在淨存肩上,時緩時急地笑。淨存笑得喘不上氣,好容易覺著實在沒氣力了,一見淑椒還在笑,又笑了起來。
二人許久都不曾這樣笑過,仿佛又回到當年微弱的燭火前,她教她裁製衣裳。
可不知時光是否太優待她們了,當時直到現今,又過去了幾些時候呢。
二人終於止住了笑,淑椒渾身乏力,攤在床上,淨存也附在她身邊。
“噯,淨存,不如,就這樣過下去吧,也不算得是壞事。夫妻之間無情的,這世間多的是。日子怎樣過,還不都是自己說了算麼。”
淑椒等了許久,淨存都不曾答複,不知是太疲乏了,還是旁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