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行路方便,許知文偷來一頭牛拉車,牛雖不比馬腳程快,但聲量低些,況且也比人的步伐要快上許多,許知文也可算是能省下些力氣,與埋伏的追兵戰鬥。
不過是為著一頭牛,許知文挽起褲腳,望見小腿上猙獰的傷疤。
偏偏是這條腿,前些天才傷著的,有著溫爾雅的包紮,本來過幾日便會好的,如今傷痕更深,因著沾染了斑駁的血跡而顯得駭人。
許知文很快便放下褲腳,坐回車上,不忍吃痛,於是改了個坐姿,好教自己不再拉扯到傷口。
許知文眼神飄忽,最終還是落在溫爾雅身上。
同爾雅一同趕路,已是一月有餘,她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單是為了躲避追兵,便已分身乏術。許知文當初鮮活而火熱的一顆心,而今也已漸漸冷卻下來。
當時她一味想著溫爾雅為自己縫衣、包紮,卻從未想過,怎麼個樣式的衣服與她,原是沒什麼分彆的,而如若沒有溫爾雅,她本也不必盜車偷牛,平白惹得一身傷。
許知文不忍回想起從前一個人隨性恣意的生活,溫爾雅連酒都不許她吃,更不必提旁的消遣了。
她當然知道爾雅是為著自己好,可像許知文這樣式的人,從來便隻在乎生時的異彩,死後的榮光,並不在意生與死之間相隔幾許。
“啊,啊……”溫爾雅走到許知文身前,向著她揮揮手,張著嘴,笑眯了眼。
她遞給她一隻野花,叫不出名字,在風中脆弱得很。
許知文先是笑著接過,爾雅一走開,笑容便當下僵在臉上。
撿個這玩意來,也不知道什麼用。許知文最不喜歡聽爾雅的聲音,總覺得刺耳得很。每到這個時候,許知文便忽然覺著,她又不像是神仙了,神仙應當是完滿的,不論是相貌、聲音,亦或是穿著。
許知文輕輕將手撇在一邊。
那花真是孬弱極了,微風微動,便將它吹作個七零八落,大多瓣朵都消散而去,很快便隻餘下光禿禿的花蕊。
許知文眼眸微垂,漸漸失了笑容。
許知文自以為明曉,並不知道贈予她花朵的溫爾雅正在遠處,凝視著知文的一切舉動。
爾雅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是有色而無聲的。
在她的一張麵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
是夜仿佛不很平靜,風向不穩,牛也一直不安地晃動著。
許知文睡得早,卻因著心緒不寧,一直半夢半醒著。
從前在軍營裡待過的人,大多如此,睡眠極淺,枕邊放著劍,隨時預備著醒過來,拔劍便開始戰鬥。
溫爾雅也難以睡下,她手上一直攥著一塊麻紙,其上寫著“通緝令”三個大字,下方繪製著人像,雖然有些分彆,但仍依稀可以看出幾分眼前人的神態。
溫爾雅從前很少上街,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物件,但也大抵猜到一些。
什麼樣的人,會被畫成畫像,貼在公告板上,至少正常的好人家不會這樣。
“滴答”,溫爾雅輕輕拂麵,抹去落在麵上的露水。
她漸漸變了臉色,成為如雨水一般冰冷的樣子。
細雨淅淅瀝瀝,紛紛而下,如是飛舞,漸漸打濕溫爾雅手上的通緝令,她小心翼翼地將麻紙疊好,輕輕放入衣間。
不過作為交換,她留下了另一樣物件。
……
“說啊,快說啊!”一個士兵狠狠踢向地麵上嬌小的身軀。
“啊,啊……”地麵上的人隻是張著嘴,發出幾聲破碎的慘叫。
“大人,依我看,這女的是真傻了,哪有人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另一人環手立在一旁,向著上廳桌案前的官員說道。
徐知縣生得肥頭大耳,雙目總是眯著。他雙手支在案邊,麵上的肥肉一動也不動,隻有嘴邊仿佛微微抽動了下。
方才彙報那人,名喚“郭二麻子”的,見狀,複又回身,喝聲吩咐道:“待著不動做什麼?打啊,繼續打!打到她說話為止!”
“是,是。”
隨著下奴的應聲稱是,棍棒迅疾如雨點般落下。
地上的人蜷曲著,方才還會發出幾聲慘烈的聲音,漸漸地,便沒了聲響。
“郭哥,她半天還不說,現在好像連叫喚一聲都不再有了,你說,你說……”
郭二麻子又不是個殘的,不是瞧不見眼前的情狀,他雙眸微顫,手也微微晃動。
“咳咳……”徐知縣出了聲,眾人忙回首,向他望去。
徐知縣因著太過肥胖,眉眼總是擠在一起,看不出什麼顏色。
他所處的位置處於上位,雖不能說是足以俯視眾人,卻也可以將一切景色儘收眼底,地上曲折的身體也好,幾個部下的舉措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