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番兩次擺脫追兵後,許知文對而今北邊的大致景況也有了幾分猜測。
理政不行,但如若是論起手段,金淑檸大抵還是很有些的。
登基不到一年,國土尚還飄搖著,便對一路捧自己上位的景峰候動起了刀子。不單是如此,景峰候手下的舊部殘黨,也是一個都不放過。
思及此,許知文不得不想起燕山行,照理說,燕將軍同景峰候並不算是過從親密,也不知怎的,非要他死。
也不知景峰候如何惹怒了金淑椒,才會淒涼至此。
不過也正是太早對景峰候動手,她才會疲於派精兵抓捕金淑椒、許知文二人,否則背叛她的人,哪裡能活得過一年。
許知文從未親眼見過金淑椒,先前同金淑椒說時,也不過是依照著民間傳聞同軍營中的八卦,胡編亂造出的。
這個節骨眼上,一個相貌妖媚的女子,踩著無數男人的屍身上位,招人議論仿佛已是必然的了,更不必提一些個不乾淨的牢騷話。
不過見金淑椒的反應,許知文的猜測至少對個七八成。至於姐妹倆究竟關係如何,那便不好說了……
其實許知文對待金淑檸這樣的女人並無輕蔑,相反,她頗感總是對能夠在政局之中翻雲覆雨的女性大加讚揚,即便她們可能走的是某些人口中的邪門歪道。
邪道也是道,誰又能保證一生身正不斜呢?
許知文總是這樣想道。
隻是那個女人所踏出的路,是一條純粹的血路。
我們知文可是很害怕暴力的。
新帝登基後,許知文也試著去闖闖。
畢竟都是女子,她也曾天真地以為,隻要一名女性做出一番事業,便會有千千萬萬的女子得以改變現狀。
如今的許知文,軀乾總是精瘦著,身子結實許多,眼角有一條陳年的傷疤,長得已是不怎樣親和了,神色也總是冰冰冷冷的。
她從金淑檸身上望不見未來,讓這樣一個女人上位,也不過就是又給那群男人提供了新一份的談資。
金淑椒呢,十幾歲的小公主,恐怕還比不上她姐姐在這個年歲時半分的狠心。
柔軟之人是無法在動蕩的時代裡做出一番事業的,許知文比誰都要清楚。
可這一次,許知文情願再信一信,邊境的風沙可曾刮傷脆弱的小公主,她精致的軀殼之中,開出的是怎樣的花。
是又一個金淑檸,還是一個全新的她自己,金淑椒。
“噯,小心著點,看不見前邊有人嗎?”許知文忽覺肩膀遭人狠狠撞了一下,登時便按了按自己的帽簷,壓低聲音罵道。
許知文垂眼望去,才覺此人穿著怪異。
身上衣物,仿佛是用乾枯後的雜草織就的,說是蓑衣,倒也不像,又不像是丐幫的服製。臉也蒙著,不知像個什麼樣子。
其人仿佛也被驚到,連連後撤幾步,邊是揮著手,以示抱歉。
“切,偏生是找個這樣不成氣候的過來。”許知文撇撇嘴,嗤道。
隨即她便上前一步,大手一揮,扯下她臉上蒙著的黑布。
不過接下來的“景致”,便足以教她恨不能收回方才說的話,簡直是半夜裡被尿憋醒時想起,都會狠狠抽自己幾巴掌的程度。
方才被許知文瞧不起的人,遭她扯下麵罩過後,微微垂下一張精巧的小臉,隻抬起眼眸,向許知文望去。
對於美貌,許少也是頗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的,一向便遵循著“女子看眼,男子看鼻”的核心原則。
而眼前這位女子,單是看一雙眼眸,也算是千萬朵桃花中最為明豔的一隻。
瞳孔宛若透色琉璃,一水蒼煙似的色彩,仿佛是壁畫裡用名貴礦石顏料調出的,如此墨色奇異的瞳仁,若是配上高挑起的眼尾,那便屬是煙視媚行那一式的美人,教人瞧一眼便宛若被妖氣勾住似的。
偏偏她又不是這樣,眼尾是恰到好處的微微下垂,如此便脫去凡塵中不免沾染上的一身俗氣,仿若已達異世。感覺便像是,許知文分明見得到其人,卻無法聞說其聲,一路追逐也不得觸碰。
見許知文呆愣了神色,溫爾雅忽然笑彎了眉眼,踮起腳跟,摸了摸知文的臉頰。
像是被仙子飄逸的兩袖輕輕拂麵,許知文隻是半張著嘴,怎麼也說不出話。
直至爾雅微微偏頭,露出疑惑神色,許知文才如夢初醒,遲疑著牽起爾雅方才碰觸自己的那隻手。
原來是替她抹去麵上的汙泥,不過說是汙泥也不算全對。
許知文方才動過刀子,臉上帶血,自然會沾染了過路的塵土。
“你,你是……”許知文問道。
照理說,這一路上,風風雨雨,見過的,親身經受的,也有不少了。許知文已算得上是警惕之人,可瞧見溫爾雅的一張臉,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