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椒,你瞧那兒,再向著這條路走幾裡,就到了宿名,宿名延邊的,都是連成片似的山,待到我們翻過山頭,他們再要想抓住我們,那可便是難事一樁。”
淨存高高墊起腳,朝遠處指去,她麵上笑盈盈著,瞧著歡快得很,眼角眉梢都高高掛起。
金淑椒身裹深青色長袍,頭上帶著帷帽,四麵圍著厚厚的皂紗,為著把臉遮上,不好教人瞧見的,免得被認出來。
淑椒雖聽見了淨存的話,卻也並沒什麼反應,隻是淡淡應了聲,連頭也不轉一下,隻是燒著地麵上的紙。
淨存笑意不減,複又解釋道:“現在太晚了些,咱們明天一早便趕路,今夜先歇息著。”
金淑椒執著一隻木棍,撥弄著地麵的發黃的紙錢,她現今五官都不怎樣動,很少做出什麼彆樣的神色,隻是一味的平淡著。
“多謝你給我買來的紙錢。”淑椒的臉上映襯著火光,呢喃道。
淨存聞言,忙坐在她身邊,說道:“瞧你這話說的,我也是為著自己,弄春姐姐是個極好的人,碧穗也是,我也想給她們燒一份的。”
金淑椒便從旁側取出一根木棍,將其上喇手的枝條都折了去,再磨了幾下,弄得平滑了些,遞給淨存。
“謝謝。”淨存衝著淑椒,莞爾一笑。
“淨存。”金淑椒開口輕聲喚道。
地麵上,紙錢燃燒生出金燦燦的火光,經她翻弄過後,麵上的光彩也是影影綽綽,忽明忽暗。
“地下真好,有弄春、碧穗,而今還有銀霜了。”淑椒望著飄忽的火光,淡淡道。
“淨存,等到了宿名,你自己一人上山吧,他們抓了我,便不會再管顧你了。否則真要同我牽連上了,連你也活不了。”
淨存隻愣了楞,複又笑道:“你說這紙錢是什麼時候有的,是誰先想起來,燒了紙錢,也可以給死人也寄去一份好意呢?”
淑椒聞之,便解釋道:“聽說造紙的蔡倫,有個弟弟,也意願學自己的哥哥造紙,怎知道製成的紙發著黃,後來見了鄰裡燒錢祭奠,才想起這麼個事。”
“淑椒,你會的可真多呢。”淨存滿麵帶笑,仿佛如今不得不露宿荒野的不是她似的。
“我還記著,從前在宮裡頭,你問我、饒安、饒平,‘軼事’是什麼意思,我還記著呢,多是指世人所不知曉的史事,你說對吧?”
淑椒微微撇過她一眼,隻是低下頭,扯起耷拉在兩肩邊上的外袍。
“淨存,跟著我,即便是過了山頭,也不過是在街頭流浪的日子,況且日後更是危機重重,怎麼著還說不準呢。現在這個時候,你且去找她試試,許也是還來得及的。”
“跟著我,日子過得不痛快,屆時若是連命也丟了,那麼你一直以來的謀算,可不是都浪費了麼?”
淨存早已起身,走到小山坡邊,望向墨染的天色。
稍時,她複又回首,向著淑椒說道:“淑椒,傍晚你烤的那隻兔子真香呐,明天你再去抓一隻吧。”
金淑椒隻倚在一顆山石邊,骨骼像是僵直住了,一動也不動。
“嗯……好。”
淨存笑了笑,複又說道:“我還記著,先前,你在燕府,舞刀弄槍著,可氣派呢!”
淨存心道,說過這句,淑椒當是要回她一句,“聽著可不像是在誇獎我,倒像是在譏諷我呢。”
這樣想著,淨存不免露出幾分微笑,一轉頭,眨眨眼,期待著心中所想能立刻現於眼前。
可金淑椒隻是呆呆望向焚燒殆儘的紙錢,倒還比不上地上的火苗來得活絡。
淨存終於是覺著有些窘了,也走了回來,坐在淑椒身邊。
她抻開雙臂,舒展開身體,笑著向淑椒道:“淑椒,早些睡吧,明早還得趕路,可累著呢。”
是夜裡,淑椒入眠極快。
她終於是覺著睡得平靜多了,自打她逃難以來仿佛便再沒睡得這樣安生過了。
可不多時候,她竟晃晃悠悠著,進了夢鄉。
金淑椒先是聽見些細碎的聲響,仿佛是淨存的聲音,又像是銀霜,亦或是弄春,沒來由的,倒有幾分像是她自己的姐姐,金淑檸的聲調。
反正是在夢中,不論是誰,都是好的。
可隻是片刻過後,金淑椒又陷入團團霧氣之中,她伸出手,意欲抹開雲霧,走到看得清的地界去。
“什麼都看不清了。”她對著自己說道。
“像你這樣過活,合該是什麼也看不清,如若是連你這樣的人,都能好好的,那世道還能好麼?”
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