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淑椒同李蘭質一直談到次日晨間。
二人是假話說了,真話也說了。
掏心窩子的話講過了,虛情假意的話也要增些,好配合著裝飾心緒。
“豆沙,你這幾日便住在這兒吧,我瞧著你或許,也沒有旁的去處。”
李蘭質說這話時,聲量漸低,小心翼翼瞧著淑椒的神色。
“姐姐,”淑椒伸出手,將李蘭質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事到如今,不必在乎那些個了。我已經落魄至此,什麼白眼都見過了,姐姐一片善意,我又怎會嫌棄呢。”
弄春眸光爍爍,道:
“淑椒,還是你,也總是你,才更情願體諒我。”
“姐姐,終有一日,我會帶你走的,我定要帶你離開這裡。”
淑椒緊緊攥著弄春的手,她指骨仍舊纖細,手上卻已生出許多繭子,再也不似從前白蔥玉似的好看。
她會帶她走的,帶她離開這個貧苦之地,離開惡劣的丈夫。
弄春頓了頓,望著淑椒真誠的雙目,竟是突然彆過臉去,抽回了手。
她輕聲說道:
“淑椒,隻要你過得好,我怎樣都是行的。”
淑椒知道她不是以為自己無法翻身,她是憂心著她那些孩子。
是啊,孩子沒了母親,又是這樣的家庭,那可怎麼好。
淑椒便想教她安心。
“姐姐,你彆擔心,屆時不單是會接了你去,連帶著你的孩子,也會一並接去的。”
她獨獨就沒提那個不靠譜的男人。
——在淑椒的眼中,既然男人無有用處,那便是隨時可以放棄的。
可弄春目光躲閃著,沒再看她。
稍時,弄春方不自然地站起,扯著笑顏,問道:
“淑椒,你想吃些什麼,姐姐去給你做。”
淑椒打量著她的表情,漸漸便也垂下眼眸,輕輕應了聲:
“有什麼便是什麼吧姐姐,這時節,誰又還能挑揀些什麼呢。”
“嗯。”
弄春微微頷首,便轉身向庖廚走去。
她不知道,淑椒很快便抬首,目光直跟隨著那纖柔的背影,一刻不停。
姐姐,到底是什麼,消磨了你的性子,從前那個頗有些傲氣的弄春,如今又該是何處去。
不過淑椒到底是沒問出這些,如今她月落魄至此,又有何顏麵去責難旁人的背離本心。
*
淑椒到底沒在李蘭質家中待得太久。
許是因著她實在嫌惡李蘭質那個不成器候的丈夫,亦或許是不願再看從前的弄春在今昔卑微至此。
當然,即便隻是為了淨存,她也絕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
臨行前,李蘭質趁著自己丈夫不曾瞧見,趕至淑椒身邊,足足塞了好些銅錢給她。
“我也隻有這些了,旁的都給他藏起來了。”
李蘭質有些為難地看向淑椒,聽到微弱的動靜,便複又轉頭瞧了一眼房間裡。
淑椒怔愣地望向她,隻怕這時候推托,待會遭那男人發現了,更不好收場。
她也隻得藏好銅錢,攥著李蘭質的手,向著她輕聲道:
“姐姐,多謝你。”
“淑椒,不論如何,一定要走出去,切莫同我這般。”
李蘭質邊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她還是保留著從前好乾淨的性子,取了絹帕子出來,擦拭眼尾。
淑椒一步一回頭地,同她道著彆,直至那座小小的破草屋,全然掩沒在層層浮動的山丘間。
她麵上的溫情才漸漸退散。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不能似從前那般心軟。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揀選著地方,最終選定了一座名喚“無苗鎮”的地方。
無苗鎮地界雖算不上南邊一等一富庶的,但地域遼闊,且有兩戶商賈之家,分庭抗禮。
其中稍遜色些的,為周家,如今少主名喚周三金,聞說是個吃喝嫖賭,不管實事的主兒。
淑椒一直關注著關於該地的景況,已經清楚了大概。
不過她一個女兒家初來乍到,竟是先去了當地客源最盛的青樓,賦怡園。
“呦,姑娘,來此處是做些什麼?”
店小二打量著淑椒周身的衣裳,瞧著倒不像是能消費起的主兒。
“可否請您進去,幫我請了胡媽媽來。”
——胡媽媽自然便是賦怡園的老鴇。
“喝,”店小二望向淑椒的神情,愈發怪異起來。
“知道了,我這就給您去請。”
淑椒便就立在原處候著,胡媽媽很快便走了出來。
同她想得那樣,胡媽媽生得豐腴,身上衣飾其實沒什麼華麗名貴的料子,卻色彩濃烈堆疊著,更不必提她隨身而來的那股濃烈的異香。
淑椒一見她過來,簡直要被那氣味熏得昏死過去,不忍向後退卻一步。
“姑娘家家的,不在家中繡花,怎麼好到這煙花柳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