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方之後,顯然路程從來都不似想象中那般好走,上回羅兵的事,已算是給一直順風順水的淑椒陣營一次不小的打擊,如今之事,更是致使淑椒愁得幾日都不曾合眼。
人一有了愁情,夜間便很難睡得安穩,淑椒又一向是個心中藏事的性子,如此便更是夜夜難寐,連是白日裡也滿臉愁容,還要靠上妝來強撐著麵色。
這是冬日裡,大雪封山,而淑椒手下的軍隊便就正好被鎖在山中,一時難以前行。
“今日的雪可停了些麼?”
淑椒正在梳妝,問了句剛從外邊進來的許知文,她問得很小心,神色總仿佛有些難以掩飾的脆弱。
許知文望了她一眼,也知道是為的什麼發愁,邊喝著已經發涼的水,邊搖搖頭,應道:
“進山進得不是時候,眼下這雪,恐怕一時半刻也停不了。”
淑椒緩緩回身,似乎早已預料會是這樣的回答。她輕輕向著旁邊梳妝的小丫頭說道:
“再點得重一些,慘白白的,我瞧著不好看。”
那小丫頭隻得無奈道:
“大當家,已經很重了,再深便像是唱戲的,不好看了。”
“是麼?”
淑椒總覺著這話有些不入耳,甚至有些刺痛她。
她麵上雖不說,但就像上次草芽替許知文說話的事,她從來不表現出來什麼,可那草芽,後來也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現在的金淑椒學慣了秋後算賬,正值困難時期,少一個人吃飯也是好的。
“見月呢?”
淑椒複又問了一句。
她們三人,許知文太冷性,見月呢,又太熱心腸,有時一腔熱血,也不知道潑到什麼地方去了,淑椒在二人之間,時冷時熱,也有些陰晴不定。
——這些也都是職責符號下的產物。
許知文正撕著昨晚剩下的凍饅頭,因著頗有些乾硬,一時竟也吃不進。不過如今這景況,她吃得已經算是軍中頂尖了。
“她也很發愁,帶著幾人,又是尋路去了。”
“她怎麼又去了?”淑椒微微顰眉,拒開了旁邊侍女遞過來的飯菜,“今時不同往日,眼下若是她也不在身邊,我可真不知道要怎麼才好了。”
許知文知曉淑椒在發愁什麼,自己也知道江見月的性子並不算個好約束的,便道:
“大當家不必擔憂,待會我去接了她回來。”
“大當家,軍中單隻剩下這麼些飯菜了,您再不吃,這往後,可就吃不上了。”
一邊的侍女小聲勸慰道。
這些話也都通通進了許知文耳中,她迅疾便起身,駁斥道:
“當了這麼久的差事,竟連話也不會說麼,這往後還有的是日子,何愁吃不上一粥一菜。”
如今這個節骨眼,淑椒也不好太為難了下人去,便揮揮手,道:
“罷了,你拿著去給陳二他們吃吧,待會他們還得在冷風口上搭帷幕呢。還有,我有幾件冬天的襖子,也不怎麼穿了,你且去拿著,給將士們縫作被褥蓋。”
許知文也不願在帳中多待了,便說著:
“大當家,我且先出去了。”
“你先等等,我同你一起。”
淑椒急急忙忙扯起裙琚,她畏寒,總是穿得比旁人多些,因此裙擺也更厚重。
“太冷了,你再去給我拿一件襖子。”
封山也有月了,這些時候淑椒總是睡不好,從來也吃不下什麼,身子便愈發虛浮起來,有時也會不自覺地發汗。
其實她的月事,也已經有好幾月都不曾來過了。隻是她自己並不十分在意,眼下這時候,便更不可能在這些小事上花耗心思了。
“大當家,雪天路滑,您還是不要出去了。”許知文勸慰道。
“不行,我每日都出去瞧瞧的,不曾親眼看過的話,我總是不放心。”
淑椒已經很有些呆滯了,總是覺著很累,卻也不知道為什麼。
連是許知文和金淑椒,都吃不上什麼好東西,尋常兵士,便更不必說了。
“昨天不是說見月領著幾個人,去獵了一頭熊麼,大家吃著,身子還好不起來麼?”淑椒環視四周,很有些擔憂地說著。
許知文沉默著,不知答些什麼。
一頭熊身上的肉,分到下頭去的,也不知還有幾數。
而越是這樣的時候,淑椒便更願意自己多受些苦。她連皮毛也不要,說都分給將士們做保暖的褥子。
總仿佛她一人在這事上受些委屈,便可彌補所有的將士似的。
此時淑椒還看不透這樣的道理,但越是後來了,她懂得越多,也便愈發變得冰冷而殘酷,更加像一個單純的權力符號,而不再是有血有肉的就金淑椒。
現在一點小小的執著,正是她身為淑椒的個性。
不必站崗的士兵們都躲在洞穴中棲身,見來人是淑椒,便都紛紛起身行禮,但淑椒也都揮揮手表示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