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易拉罐與玻璃瓶……(2 / 2)

露水的夜 明開夜合 6738 字 8個月前

周浠幾乎不會撒謊,一撒謊必然結結巴巴。

“遇到什麼事了。”

“……認識了一個人。”周浠聲若蚊蚋。

“什麼人?”

“音樂學院的一個研究生,恰好坐我旁邊。當時我的包被遲到進場的人撞掉了,他幫我撿起來。後來休息的時候,就……聊了兩句。他約我下次再一起去聽愛樂樂團的演奏。”

“知道他名字嗎?”

“哥,你又要查人家戶口?”

周浠左眼的義眼是專門訂製的,她失明之前最喜歡的動畫是《千與千尋》,喜歡那裡麵的角色小白龍,因此就叫人做了一對白龍那樣的眼睛。

即便知道看不見,但被這樣一雙沒有雜質的墨綠色眼睛盯住的時候,周濂月仍會覺得不自在,一種微妙的負罪感。

身負萬貫家產,卻雙目失明,不諳世事,對一些人而言,簡直是絕佳獵物。

周濂月以保護的名義多次乾涉過周浠的交友,他知道這事兒不對,但所謂長兄如父,他很難避免陷入封建大家長的窠臼。

“查清楚對你沒有壞處。”

“能一直學音樂的,怎麼會是一般家庭?不是人人都要貪圖我的錢財。”

周濂月不想讓妹妹不高興,便說:“好。你自己判斷。”

周浠笑了笑,“我還不了解你,轉頭就會叫甄姐監視我。”

周濂月沉默。

周浠站起身,像沒被影響到一樣,輕快地說:“我在聽廣播劇,你要跟我一起聽嗎?”

“我對那種男人和男人一起談戀愛的……”

“這次是《三體》!”

周濂月被周浠牽著,走進書房。

周浠喚醒藍牙音響,讓其繼續播放。

周濂月找了張沙發椅上坐下,很累,想抽支煙放鬆。但周浠討厭煙味。

他沒有說話,也不動彈,隻是靜靜坐著。

-

助理小覃幫南笳在附近三公裡遠的地方尋到一處中檔小區,關姐看過了,覺得合適,就定下來。

南笳搬完家,整理東西,全部落停了,請人來玩。

基本是劇院的朋友,加上葉冼,陳田田則叫上了她的未婚夫。

南笳打過招呼,跟人聊過一圈,沒看見葉冼的身影,最後在陽台那裡發現了他。

開放式陽台,業主在角落放了個很舒服的室外沙發椅,葉冼坐在那上麵打瞌睡。

他穿著一件飛行員夾克,也不知是否禦寒,北城的秋天,夜裡風大。

南笳看了一會兒,還是叫醒他,“葉冼,你在這裡睡會感冒。”

葉冼睜眼,目光落在她臉上,緩緩聚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幾天睡眠不足。”

南笳走過去,關上移門,室內的嘈雜聲一下被隔絕。

“你要坐麼?”葉冼要起身。

“不用不用,你坐著。”南笳將手裡拿著的聽裝嘉士伯擱在沙發對麵的小桌上,自己背靠欄杆。

她偏頭打量葉冼,如他所言,臉色確實有點睡眠不足的蒼白憔悴,“葉老師最近在忙什麼?”

“你之前在劇組拍戲,就沒打擾你,沒跟你說。我在給一個獨立電影做配樂。”

南笳露出感興趣的神色,“背景音樂嗎?”

“不止背景樂,還有宣傳曲和主題曲。跟導演聊了聊,電影的主題我很喜歡,到時候成片應該會送去國外參展。”

“那,你父親那邊……”南笳盯住他。

“上個月手術成功了——你在拍戲,所以沒告訴你。我回去陪了他半個多月。醫生說看五年存活率,不複發就還好。”

南笳由衷道:“太好了。”

葉冼笑意溫和,“讓你們也跟著操心。”

“我哪裡有操什麼心。都沒幫上你什麼忙。”南笳下意識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如果不是因為舍不得你們這些朋友,我可能真就已經回去了。”

南笳笑了一聲,“那是我的榮幸。”她拿起易拉罐喝一口,“那應該……不會再想要離開北城了吧?”

“總得先把接的活做完。回去也跟我爸聊過,他不希望我回去。小地方更沒機會,回去隻能去小學當音樂老師了。”

南笳笑說:“可我怎麼覺得還不賴,有假期又清閒。”

葉冼也笑:“我也是這麼跟我爸說的。”

笑聲落下後,南笳又去打量葉冼,她不敢在他臉上停留得太久,目光落下一霎就略過去,他有一雙十分清澈的眼睛,活在自己精神世界裡沒有雜亂欲望的人才會這樣。

“葉老師,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互相自我介紹……”

葉冼笑說:“記得。你說,你叫南笳,胡笳十八拍的笳(jia),不是茄子的茄。”

南笳:“你說,你叫葉冼,冼星海的冼(xian),不是洗衣粉的洗。”

兩人都大笑起來。

南笳說:“你沒拿酒嗎?”

“有啊。”葉冼從小桌的下層拿一瓶打開的1664。

“那碰個杯吧,祝葉老師——前程似錦!”

“那也祝你,星途坦蕩。”

易拉罐與玻璃瓶相碰,發出的聲音不同頻。

酒液微涼,發苦。

可有時候一段感情太無望,尤能無悔投入的時候,反而不會覺得苦,會變成一個極有樂趣的,自己與自己玩的遊戲。

南笳在心裡想,她已儘力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不會後悔。

-

那天周濂月在辦公室,聽戰略部的負責人彙報是否參與某遊戲公司B輪投資,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私人號碼知道的人不多,現在大家有事基本會先在微信上招呼一聲,直接打電話的人更不多。

有預感是誰打來的,拿起一看,果真。

彙報人頓了一下,看向周濂月。

周濂月說:“你繼續說。”順手滑動接聽。

南笳問:“有空麼?”

“做什麼?”

“請你吃飯。”

“什麼時候?”

“都可以,看你的時間。”

“那就今晚吧。”

南笳頓了一下,“一定得今晚?”

“怎麼,不方便?”

“我昨天早上洗的頭,你讓我現在是洗還是不洗?”

“……”周濂月承認自己有時候不全能預料到話題的走向。

她又說:“好吧,就今晚吧。五點半,你來接我。”

這語氣儼然是安排起了他。

周濂月輕笑一聲,“可以。”

-

雨是出門時開始下的。

北城的秋雨都是冷雨,尚不到五點,已然天色暗沉。

車窗外世界是一片荒涼的灰。

車到南笳新住處附近的路口,周濂月抬眼一看,樹下已站了個在踱步的人。

司機打雙閃燈,南笳聞聲轉頭看,下一瞬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右側車門打開,她進來時身上帶著澀然的寒氣。

她穿著一套山本耀司風格的深灰色西裝,內搭是短款的白T,露出分明的鎖骨與細瘦的腰。

“怎麼不打傘?”

“家裡隻有長柄傘了,麻煩。”她凍得微微發抖,手臂都抱在胸前。

周濂月看她一眼,吩咐司機調高氣溫。

然後脫了身上的黑色風衣,往她身上一罩。

南笳兩手伸進袖管裡,將風衣蓋在身上。

硬質的料子,裡襯有薄薄的溫度。

車子啟動,溫度升高,南笳緩和一些,忽說:“能不能我來開車。”

周濂月看她。

她說:“我想就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