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圓吃完食盒裡最後一口沽春齋的糕點,柳寒燕倒了一杯甘飲放到他麵前,小家夥端起喝了個點滴不剩,小手伸到袖子裡,東摸摸西摸摸,最後竟掏出一張素白手絹。
他將手絹遞給柳寒燕,小臉靠過去,笑:“哥哥,擦。”
柳寒燕指尖一頓,還是接過手絹,視線微垂在小孩圓生生的臉上,片刻,指尖落下,將小孩嘴角邊沾染的點心屑拭去。
此時外麵走廊傳來幾道腳步聲和不大不小的說話聲,言談間語氣藏不住的居高臨下。
“聽說,陛下又在為南蠻百越的那位少族長和那群族人,挑選儒生前去授課?”
“要在下說,那蠻夷之地的粗鄙之人,再如何教化,也養不出我中原之地的風骨。可曾知上次被選去的李原兄,回來便評價了八個字——‘奴顏婢膝,不堪造就!’”
“可歎,禮聞來學,不聞往教。隻希望這次萬萬不要輪到你我啊。”
“王兄你卻是歎早了,我聽聞,早先端王便在朝堂上奏議,學宮東南角的林地要被劃分出來建外族學館了。到時候建成了,你我都得和這些番邦蠻夷之人共地處之,共論一堂!你猜這次端王前來學宮,主要是為何事?就是為了此事!”
“當真如此?!”
“唉!”
“這件事上,端王謬矣啊!”
……
說話幾人逐漸走遠,依然豎起耳朵聽了一嘴的文圓則是“哼哼”兩聲,身子在座位上扭了兩下,反駁道:“他們說的才不對。”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教無類才是。端王叔叔沒有做錯。哥哥你說對不對?”
小家夥問完也不是非要得到回答不可,他自顧自的點點頭後,便拋開此事,從椅子上跳下,一把撲到旁邊坐著的柳寒燕的膝前,仰頭道:
“哥哥我們出去可好,小生帶哥哥去聽端王叔叔講課吧,端王叔叔講的可好了,端王叔叔是儲光慈爺爺的關門弟子,小生的爹爹說,如今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大臣的腦袋,都被儲光慈爺爺摸過嘞。”
剛走到門外的譚溪正巧聽到這句話,他嘴角抽了抽,心想,你爹要是知道你把他的玩笑話拿出來到處宣揚,你的腦袋,就要被文先生狠狠撫摸了。
他咳嗽兩聲,敲了敲門。
文圓耳朵一豎,從柳寒燕的膝前支棱起來,乖覺道:“哥哥,小生去幫你開門!”
然後噠噠噠跑到門邊,打開門,腦袋伸出去,問道:“誰呀?”抬頭一看,“咦”道:“譚兄,你怎麼來了,端王叔叔講完課啦?”
譚溪嘴角又抽了抽,再次心道,我看你是不希望我來啊,但我再不來,我看你都要忘乎所以了。
先不說居然把新弟子安排到這裡住這件事,行李估計都收拾好了,住都住了,還是文先生自家孩子安排的,總不好再把人換到彆處。
就是害他找半天。這小家夥自告奮勇幫他接人的時候他就該拒絕的,但一邊是端王爺的講學,身邊一時也沒有其他可代勞的人。
一邊又想著小家夥自小被文先生帶在身旁,每次文先生來講學的時候,都把文圓帶到學宮,可以說自小在學宮長大,確實對學宮熟得不能再熟,隻是暫且幫新弟子帶個路問題應該不大,其餘事項肯定還是由他回頭囑咐。
譚溪無奈道:“王爺已經在淬雍堂講完課了,估計等會就要帶你回去了,文小圓你可不能再亂跑了。”想了想,又道:“得了,你乾脆現在就過去吧,我真怕我一下沒盯住,等會又要四處找你。”
文圓兩眼圓瞪,縮回頭往屋裡貓了一眼,又把頭伸回來,道:“譚兄,這可不興說,小生才不會亂跑,小生等會兒會過去的。”
譚溪瞅他:“你往屋裡看什麼呢?”說著,視線也跟著往裡麵瞄了瞄。
此時,柳寒燕從桌邊起身,也走了過來。
蔥尖玉秀的指骨搭上門沿,柳寒燕朝譚溪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向文圓,慢問:“你要走了麼?”語氣清冽。
文圓反手就是再次抱住柳寒燕的大腿,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走不走,小生不走!”說完,愁著眉頭,苦黃瓜似的小臉看了一眼門外的譚溪,撇了撇嘴,轉回視線,歎老長氣道:“……要走,今日要走,哥哥你再陪陪我呀……”
然而譚溪已經顧不上文圓如何說了,從看清屋內那名少年,到少年一步步走過來之後,頓時整個人就打了個機靈,癡在原地的模樣,血氣控製不住的上湧,腦海中一句句詞海翻騰——‘冷無香絮撲麵來’‘鬆腰玉瘦’‘濯濯如春月柳’……不對不對,他呆呆得眨了眨眼,是……是……
是什麼,腦海徹底停工。
“是什麼?”如冰砌玉澈的聲音疑問。
譚溪禁不住對上少年視線,半晌,瞳孔微縮,他他他,他方才……
“冷無香絮撲麵來,鬆腰玉瘦,濯濯如春月柳,不對不對,是,是。方才譚兄突然開口說這些,小生一句不落的為譚兄重複了哦。”文圓揚起小臉,笑嘻嘻。
‘轟!’譚溪徹底鬨了個大紅臉,恨不得立即遁走,又千思萬緒移不開腳步,舍不得那片眼下隻敢視角餘光裡偷看的身影……
……
柳寒燕陪著文圓出了西院,往淬雍堂走。隔著文圓,譚溪跟在另一側,從一開始的幾乎同手同腳,到後麵漸漸放鬆了一些,終於恢複了手腳動作。
他好歹鬆了一口氣,隻是時不時的目光就飄向右側的少年,微紅臉,強自鎮定道:“去淬雍堂的,路上,會經過,集業樓。新弟子,可進去領弟子冊,排課單,出入牌,嗯。”
聞言,柳寒燕側首看去,朝他微微頷首,道謝道:“有勞指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