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山廣雲寺。
“寂隱師叔,夜深該熄燈了,還請師叔早生歇息。”
屋內搖曳的燭光下,一個眉清目秀、年過四十的清瘦和尚聽聲訕訕收起了手中的書卷,似乎頗有些不情願地吹滅了火燭,借著銀灰的月光艱難地挪向了床榻。
屋門口的小沙彌見此微微一輯,退身而出,並將房門輕輕掩上。沒了月光的滲入,屋子一霎間沒入了濃鬱的黑暗中。小沙彌轉身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暗道麻煩,做甚每次就寢都要人來催,唉,好似害怕黑夜的孩子似的。
黑沉沉的屋裡,寂隱盤坐在床榻上一手撥弄著佛珠一麵心裡默誦起經文來,如此他方能安穩入睡,幾十年如一日他都是這麼過的。隻是今夜似乎有些什麼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得有雨點嗶嗶啵啵打落在窗上,寂隱終於有些煩躁地將佛珠放下在了一邊。外頭竟然變了天,雨水越下越密,而那陸續不斷砸在門窗上的雨點聲也顯得格外惱人,饒得他靜不下心來。似乎有什麼將會發生。這種不安不斷擴大讓他在黑暗中開始有種窒息的感覺。
寂隱起身摸索著尋到窗邊,有些迫不及待地將其一把推開,一瞬間新鮮空氣混雜著雨水和泥土的氣息一並湧入了屋內。寂隱貪婪地吐吸著,企圖衝淡自身那種揮之不去的沉悶感。
自窗外觀去,雨水呈出瓢潑之勢,驀地有一道閃電自天際劃過,伴隨著陣陣遙遠的轟鳴聲。寂隱頓時瑟縮了一下,趕緊踱回了桌邊並給自己滿了杯涼茶,仰脖一飲而儘。透涼的茶水澆灌下去讓他胸口的鬱結也舒緩了不少。
突然,寂隱似是感到了什麼,神差鬼使般地他竟猛一個回旋頗為神經質地向身後看去。
這一看卻驚起了他一身寒毛,仿佛那一杯涼茶凍結在了他胸口,涼意肆意擴散開去遍及周身。
他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人正坐在他的床榻之上,透過那一頭散發回看他。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足以讓他毛骨悚然——那女人的身影竟是驚人得熟悉!
寂隱惶恐地甩了甩頭,複又瞠大眼睛向床榻看去。隻見床榻上空無一人,仿若剛剛一瞬儘是幻象。果然,一如以往,又是自己曾經的噩夢作祟,他本該習慣了時不時‘冒出來’的女人,隻是這次感覺竟是那麼真實。
寂隱長長地吐了口氣,重新踱回床榻,甚是疲憊地坐了下來。他雙目有些呆滯地望向窗外,似是透過雨幕在回憶著什麼。
一隻溫潤細膩的柔荑輕輕覆在寂隱光溜溜的腦袋上,極其溫柔地在其上打了個圈,寂隱耳邊響起了輕軟的女聲低如情人呢喃,“冤家在想什麼?是在想我嗎?”
仿若炸雷在耳邊響起,寂隱一如驚弓之鳥自床榻倉惶地滾落下來。他跌坐在地上瞪著床榻上悠然坐臥的女人,不由地爆發出聲聲淒厲的慘叫。
這不是幻覺。他感覺到了那女人手心的溫度。而這個女人就算她化成灰燼他也認得。
“寂隱師叔——怎麼啦怎麼啦?”小沙彌顧不得敲門,聽到寂隱的慘叫第一個自隔間衝來破門而入。
昏暗的屋子裡除了佝僂在地顫抖不已的寂隱外,小沙彌什麼異常都沒發現。
“師叔師叔,您無恙吧?到底怎麼了?”小沙彌試圖將寂隱扶起身來,不料寂隱卻如一攤爛泥般軟在地上。
“彆彆、彆吃我,彆吃我——師兄——師兄——”寂隱緊緊地摳住小沙彌的胳膊,五官扭曲著似是已神智不清,陷入了瘋狂。
哢嚓——一陣狂風掀來,屋門被自動闔上。
黑暗中小沙彌一驚,不覺與寂隱湊得更緊了:“師叔您您在說什麼吃、吃的吃你?”
“她她來了,妖物妖物!吃人的妖物終於找來了!我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來吃了我的,就像當初吃了師兄一樣!” 寂隱歇斯底裡地發起狂來。
“妖怪!”小沙彌忽然聽得身後有響動,反手一抄一把抓起身邊的物什向陰影處擲去。
一個黑影自角落竄出,落落大方地佇足兩人之前。
“嚇死我了,咳咳,我當真以為是妖怪呢,沒想到是隻黑毛貓兒……奇怪,怎的有一雙尾巴。師叔您看啊……師叔師叔——”
小沙彌驚奇地看到師叔寂隱在看到黑貓的那一刻,雙目瞠圓瞳孔微擴,接著就見他兩眼一翻竟是昏死過去,麵上看去其嘴角邊還湧出些泛著白沫的涎液。
“奇了,師叔這是怎麼啦。”小沙彌不甚明白為何師叔看到一隻小小的黑貓卻恐懼地昏死過去。
“大概是怕我吃了他吧,可是說實話我並不想啊……”黑暗中黑貓立起了身,頗為人性地聳了聳肩,它開口說話了。
一聲慘叫再次在寂隱屋內爆發而出,這一回尖利的響聲穿破了雨幕,響徹了半個廣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