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左斜倚著壁櫃,用爪子作勢掏了掏耳朵,歎道:“唉,真吵耳咪,不知又會引來多少人。不過也好,倒省了我力氣……”
天邊近白,雨勢漸收。寂隱轉醒了。
他自冰涼的地上坐起,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額頭,好半晌他腦中淩亂的記憶碎片才湊成了整,一瞬間他猛然記起了昏倒之前的恐怖事件。
寂隱緊張地環顧了一圈四周,慶幸沒有再在屋裡看到那個夢魘。讓他困惑的是他居然好好地生著,想那妖物斷不會有如此慈悲之心,莫不是之前的一切又是他的幻覺?
下一刻他找到了答案。
屋子的角落裡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正是小沙彌。他雙目緊閉,胸口大敞,裡邊臟腑空無一物。
“啊——啊——啊——”寂隱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奪門而出,他的噩夢重現了。隻是,他沒有想到,外邊的景象卻是更加悚然——
院外橫七豎八、淩亂無章地鋪了十來具屍體,稀稀落落的雨點打在屍身上摻和著血水流淌下來蜿蜒著聚股成溪。
寂隱眼前有些發黑,本能促使他發瘋般地跑出了院子向著廣雲寺西麵跑去,他不信偌大的寺院會不剩一個活人……
廣雲寺西邊偏門。
一個猩紅的物什自牆頭被高高拋過,穩穩地落到了一人懷裡。那人豐神郎俊長身玉立,一身濡濕的衣衫卻阻隔不住他那自內而外的溫潤氣質。正是蕭笑。
蕭笑手下用力緊緊攥了攥那個猩紅的蒲團,抬頭望向佇立牆頭的小左。原以為隻是取個蒲團完成個任務那麼簡單……真是可笑至極。雨水順著他的麵頰源源不斷地滑落下來,朦朧了他的表情。他在寺外一動不動已站了幾乎整夜。他雖啞卻不聾也不傻。那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陣陣彌漫開來的血腥,他不是不知道裡邊發生了什麼。
小左變了。
它瘦了,卻也更為冷漠了。小左似是在它周邊建起了無形的圍牆,將所有人都堵在了外邊,包括蕭笑。曾經情願被人抱著代步,情願被人喂食的小左已是不複存在。它就像是回到了蕭笑小時候初遇時的那種性子。
一切仿佛回到了當初,十多年的光陰好似雲煙般不複存在。
小左站在牆頭,用力甩了甩被雨水打濕了的皮毛,透明的水珠夾雜著粉色的血珠向四周迸射開來。小左頂著一身略微蓬起的黑毛,雙目灼灼地俯視下邊的蕭笑,一雙黑尾在其身後不安分地擺動著,似是囂張地在宣告著什麼。
蕭笑眉頭微攏,帶著幾分憂鬱和擔心。他不僅在小左眼裡看到了不羈看到了挑釁,他更是看到了其後被壓抑著的殺意和難掩的興奮。
一高一低,石像般滯立不動,眼神彼此膠著著。直到小左身後一聲驚叫聲打破了這詭秘的氣氛。
“哦,是你。又見了。”小左望向西門的院裡對來人嗤笑道,“怎麼?不願獨自苟活,特意前來尋死?”
“唉,可惜我已經太飽了,實在吃不下了啊。”說完小左轉頭朝向蕭笑作勢打了個飽嗝,並撫了撫圓溜溜微微凸起的小腹,又道:“暴飲暴食可不利身形。”
“——不過,”小左話頭一轉,複又看向泥水裡拚命滾爬的寂隱和尚,漫不經心道:“喵的就是太好心了,既然你誠意前來,我怎好讓你失望而歸呢?”
話音未落它身形已動,如同一卷狂風襲向地上之人。眼見已是疾速,殊不知小左卻是為了欣賞對方的恐懼特意減慢了的去勢。隻是全身泥濘的寂隱早已動彈不得,竟是認命般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一道白影倏然自天而降,橫在了和尚身前。
小左見到蕭笑居然插手阻到了跟前,趕忙全身一頓刹住了攻勢。
“滾。”小左淡淡下命道。
換來的卻是蕭笑堅定的否決。
“真有趣了。”十多年來這小子似是頭一次居然有膽對它說個不字。也不知他在堅持個什麼。
“莫不是以為你能耐了便想對著乾?”小左貓嘴微張露出一口森森利齒,冷冷道:“我想殺誰也阻不了!”
嫋嫋黑煙自小左四肢騰騰冉起,下一瞬,蕭笑隻見眼前黑影一閃,便聽到身後一聲骨裂的脆響。
寂隱和尚終是殞了。他人生最後的記憶便是一雙亮得逼人的貓眸,奇異的是他居然清晰地看到了其中的凶殘、毀滅及那種高高在上的……輕蔑。是吧,它眼裡他便是一隻被碾死的螻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