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好像確實看不見她。
顏竹瞧她勸說無果後徑直離去,甚至在同自己擦肩而過時,目光都未有半分偏移,終於肯定了這個有些荒誕的想法。
捏了捏身體,有明顯的觸感。
蹲下去撿了塊石頭,也可以放在手中掂量。
是凝實的,並沒有變成什麼鬼魂野鬼。
顏竹鬆了口氣。雖然暫時不知道婦人為什麼看不見她,但能確定自己目前還是個“人”就夠了。
她轉身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瘦弱女孩。
琥珀色眼睛。
顏竹來到這個世界隻認識一個,就是同自己一起入秘境的宋青。
自然地,她確定了小孩的身份。
同時心中倒也生出不少猜測,隻是她目前還無法去驗證什麼。
顏竹邁步走向女孩身邊,屈膝緩緩蹲下了身體。
兩人這次離得極近,任何一人伸手都能輕而易舉將對方擁入懷中。
她注視著麵前的瘦弱女孩,見其裸露於外的皮膚上存有不少被石頭擲出的紅腫和疤痕,眼睫不忍地顫了顫。
顏竹感到有些心疼。
“宋青…你還好嗎?”
話音落了半天沒等到回應,反而是伸出的想為對方拂去身上灰塵的手,在半空就被一隻小手擒住了腕。
偏高調的童音隨後響起。
“你是誰?”女孩這般問。
“顏竹…”
情況變得棘手了起來,看來對方已經把她忘了。
顏竹蹙眉,心中卻仍懷揣些無憑據的希望,她試探般地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對方以搖頭予以回應。
“我們之前見過嗎?”
顏竹愣了愣,她看著麵前隻有小孩模樣的宋青,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此時可能真的隻有兒童階段的心智。
“我們之前認識的,不過你現在可能忘了。”
“沒關係,過段時間就能想起來的。”
顏竹終於抽出了被小手握著的腕部,溫柔地用指尖撥開眼前孩子額前的亂發,幫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理了理衣服。
之前學過的急救知識派上了用場,隻是苦於找不到草藥,僅能用手邊現有的條件簡單處理了下傷口。
小孩子確實好哄些。
沒過半天,顏竹便察覺到宋青對自己的態度親近了不少,甚至偶爾會不自覺表露出依戀的姿態。
兩人在野外待了許久,原先的日頭都從中央慢慢沒入了山下,村莊飄來陣陣炊煙。
大人的吆喝聲響起來,多是喊著自家孩子的乳名,呼喚他們回家吃午飯。
宋溫凊肚子叫了幾下,都未被主人理會。
顏竹看出她不想回去,聯係之前發生的事情也能猜到個大概——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被同歲人排擠欺負。
想來寄人籬下這些年,少不了看人臉色過活,至於遭受過的不公平待遇,應當更是家常便飯了。
不知為何,顏竹突然想到了自己筆下的女主。
她並未對宋溫凊入宗之前的生活過多交代,但同樣是孤兒,同樣在小村莊長大,同樣寄人籬下…興許,情況根本不會好到哪去。
宋溫凊的身世是劇情發展到一定程度後補充的寥寥幾筆,與其說是顏竹故意安排,倒不如說是故事內在邏輯的自我完善。
但想到這種可能性,顏竹還是產生了愧意。
當初分明隻是隨意敲下的幾行文字,怎麼成了一個人真實曆經的苦難呢?
六歲的宋溫凊不知在背後咽下了多少熱淚,背負本不該背負的行囊走了多久…才得以長成十六歲的天才少女模樣。
不過好在,她來之前沒有將暗雷引爆,按原文態勢發展下去的話,她筆下的主角會永遠站在光明處受眾人仰望。
這樣就最好了。
顏竹想著,眉間的愁意稍稍消解了些。
……
宋溫凊眯著眼想看清身邊人的模樣。不知為何,她今日醒來眼前便像蒙了層紗布,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朦朧朧,隻能瞧見事物的大致輪廓。
她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那些孩子本就因這雙眼睛排斥嘲弄取笑她,如果發現她看不清東西,一定會像打了勝仗般開心。
是不是自此以後都看不清了?
宋溫凊伸手輕輕撫上眼睛,平靜地思考著腦中剛剛冒出的可能性。
她不喜歡這雙眼睛,琥珀色,和周圍人純黑的眸一點也不一樣。
所以她被排斥,被孤立,被欺負。
她聽到農夫鋤草休息時的閒談,他們叫她“小怪物”。
那群孩子把她推倒在地時也是這麼喊的,偶爾他們會創意性地喊幾個新稱謂——“蠻夷”、“妖怪”、“無父無母的小野種”……
農婦倒很少說這些,她們似乎普遍更敬重某種自然的東西,害怕犯了口頭忌諱。但宋溫凊確實已然成了她們眼神交流間默契的沒有提及的“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