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此界之人,若要問我來處……”
顏竹伸手指了指上空,意思已不言而喻。
信息透漏得很順利,沒像影視劇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被天道限製,無法言明自己的來曆。
隻是在她說完後,青桐覺得自己此後的樹生可能沒那麼順利了。
比如,它之前還穩定的內識空間現在突然毫無征兆地猛烈晃動起來,隨時隨地都有坍塌的風險。
“啪嗒——”
有成人女性小臂般大小的一截樹枝掉到了地上,並極有眼力見兒地順勢一路滾落至顏竹腳邊。
那東西瞧著不像粗糲的樹枝,更像是被人為打磨至光滑的某種藝術品,其上還泛著柔和的光澤。
顏竹稍稍彎身,將它撿拾了起,手感溫潤,像握著了塊品質極佳的玉。
不知是不是主人情急之下從身上割舍的,樹枝巨大的斷口處還流淌著沒來得及乾涸的黏糊糊的金色汁液。
桐木似乎在…驚懼?
無來由的念頭冒了出,顏竹有些發怔,她不過想逗逗這棵憨厚的靈樹,未曾想竟做得過了火。
不過她也沒什麼機會說幾句話安撫了,眼前的空間開始如玻璃製品般有了碎裂的痕跡。
又是一陣被罩住腦袋從外部狠敲了的感覺,顏竹眼睛一閉,不受控地昏睡了過去。
總算把這尊大佛送走了。
青桐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破損了三成的內識空間欲哭無淚。
它真傻,真的。
它當初發現她不受夢境影響就該留個心眼,再不濟,注意到她周身的大道氣息也應當謹慎些。
它真傻,真的。
它怎麼就惹到了這種家夥…偏生對方還要回去,回到它營造的夢裡…還不如直接給它個痛快呢……
活了千年的老樹就不該再有些無謂的好奇心。
桐木抬起頭,望見無數電光穿梭雲霄之中,隱而不發,閃爍間,雲層之上燦爛繽紛,似有九天玄女於其上奏歌鳴曲。它嚇得抖了抖軀乾,搖下一堆枝葉。
樹木本性對火焰雷光的恐懼,讓桐木在一瞬間領悟到了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它悄悄收回了露在外麵的藤枝,努力蜷曲身體,把自己縮小進難以被注意到的小角落。
而幾乎就在下一刻,一道驚雷穿透蒼穹,攜萬鈞之勢直直隕落,照耀得天地白茫茫一片。
桐木看著這副景象,心中隻剩劫後餘生的慶幸。
——老朽這副身體,可經不起什麼折騰了。
一陣風吹過,裹走了地上兩片金燦燦的樹葉。
……
“顏竹,顏竹,顏竹……”
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遙遠得像從世界彼岸而來,帶著令人心悸的悲切哭腔,聲聲泣淚。
顏竹被其中蘊含的痛苦攝住了心臟,掙紮著醒來。
睜開眼睛,對上的是一塊平整鋪展開的天空。
純淨的藍,白雲輕薄如絮。太陽光芒正盛,位置較她離開時也有所偏移。
草尖刺得人皮膚泛疼,泥土地石頭過多,硬邦邦,躺著不舒服。顏竹意識稍稍恢複些,便努力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手中的梧桐木可以證明方才的經曆並非臆想。這東西是劍修為劍作鞘的首選,因太過珍貴而難尋,有價無市。顏竹用它當了拐杖。
不過當初她問桐木要樹枝,是打算遞給小宋青當武器去反擊那群壞小孩的。老樹有靈,枝乾堅韌,想必敲人不易折,可以拿著多揍幾個。
起身後,顧不上思考什麼,顏竹稍稍站穩了些便邁步跨過前方有人小腿般高的雜草叢,朝著回憶中的聲源處急步行去。
林中,樹木根節盤纏交錯,秋冬季未被土地消化完的枯黃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踏上去有清脆的響聲。
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散在空中,枯葉之上星星點點的紅異常刺目。
腦中冒出的可怕場景如慢鏡頭般一幕幕慢慢晃過,顏竹背上冒了冷汗,額前碎發也被浸得濕透。
心中懷了怯,她的步子不自覺慢了下來。握著梧桐木的手卻發狠似的用力攥緊,宛如溺水的人抱住了麵前唯一的浮木。
“顏竹…顏竹……”
微弱的聲音像幼獸的嗚咽。
小小的身影站在大片大片的荒草地,被襯得愈發小,遠遠看去隻是個模糊的黑點。
她睜著大而圓的眼,茫然地向四處張望著,第幾千幾百次重複那個名字,喊得喉嚨疼痛沙啞,乾澀難言。
她期望能收到任何一點回應,耳邊傳來的卻隻有輕柔的風聲。
宋溫凊仰起頭,僅能模糊瞧見雲的輪廓。但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她知道。
天好大,地也好大。
她立於廣袤的天地間,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前所未有的感覺。
心臟像在被無數小蟲子啃食,被浸泡的水裡,酸脹的,發苦發悶,浮上來又沉下去。
“顏竹…你飛到月亮上麵了嗎?”
話語輕得能融進風裡。
宋溫凊看不見荒草地的邊際。她站在廣袤的天地間,雙手空蕩蕩,身無一物,衣角偶會被萬裡而來的一陣風翻起。
她是世界的棄兒,命運連她唯一的幸運都要奪去。
……
顏竹閉上眼,大口大口喘氣。
她幾乎不敢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