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這句無心的話深深刺激到花晚蓮,他臉色立刻淡漠下來,不再答話,默默伸筷子從被推開的盤子裡搛個最大的蝦來剝。
他一貫喜怒不形於色,楊泠澈卻已覺察得出他的情緒變化,從未見過他這般不虞,心下一沉,跟著發悶,暗惱說錯了話。正苦惱間,忽然一震僵在當地——
白衣勝雪、溫文爾雅、雍容高貴的白蓮公子,把親手剝好的蝦放進了他的碗裡,不忘先在湯汁裡蘸了蘸。
楊泠澈看看他恢複平靜的臉,再看看碗裡的蝦,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出來。
花晚蓮真誠地、甚至帶點期待地問:“喂你?”
楊泠澈默默吃了那蝦。
可謂一發不可收拾,每當獨處用餐,楊泠澈都沒了挑食的餘地,花晚蓮總是為他剔骨剝皮抽筋拆肉,有時候居然還會撕碎一點,總之務求讓他吃得下去,比最貼心的傭人還服務周到。
而且他確實是認真的。
楊泠澈好說歹說地阻止,仍舊毫無效果,甚至暫留煉燈山莊時也旁若無人,楊泠澈不得不嚴肅地抓住他的手強硬製止,才堪堪把這愈演愈烈的勢頭打斷。
楊泠澈甚至一直懷疑,蘇慎盞瞧見的時候,那永遠冰封的臉都呆滯了。
花晚蓮的目的實際上萬分簡單——雖然始終不明白楊泠澈挑食的原理,不過無妨,隻要讓他吃得下去,問題從根源上解決,其他的就統統不重要了。
那“不會理解”自然亦煙消雲散。
楊泠澈拿他毫無辦法,被慣得過了一陣飯來張口的生活。
※
雙雙回憶起這段往事,兩人各自百感交集。
花晚蓮撥下一塊魚肚腩,熟練地挑去刺,放進對麵人碗裡,一如從前。見楊泠澈怔怔盯著自己,笑道:“以前令兄不肯吃的,在下也這麼幫他,習慣了。姑娘不要在意。”
楊泠澈苦笑。
焦香的烤全鴨被拗成了大鵬展翅,昂首挺胸氣勢磅礴,連花晚蓮都覺得匪夷所思,不動聲色將盤子朝自己挪了挪,一筷子折下鴨頭藏到湯碗後:“碧波湖的水鴨也是獨有品種,通體白毛摻雜綠毛,特彆好看,所以本地人叫它‘楊柳枝’。也有沿湖住的人家當寵物養。”說著筷子不停,又扯了鴨腿肉,拉掉經絡,細細弄乾淨,“姑娘試試。”
楊泠澈忽然有點鼻酸,低頭不著痕跡遮擋了一下,珍惜地把碗裡食物吃了。
花晚蓮慢慢把當地菜肴介紹了一遍,比照楊泠澈的挑食範圍,都按著舊習慣也同樣給“楊泠濃”處理好夾到碗裡。
然而,有一點不同了。
他以前並不換筷子。
花晚蓮何嘗不清楚,對一位初見的姑娘,即便是至交好友的雙胞胎妹妹,這麼做也實在大違常理,不合禮教。
但這恍惚是他的救命稻草。
五年不通音信,昨天望著楊泠澈毫不留戀的背影,他突然發現,在等待和尋找中,渾身不知不覺已經布滿了無形的細小傷口,密密麻麻地疼,心裡的酸澀化作血珠滲出來,等察覺時已然浸滿衣衫。
此時此刻,和心裡那個人相像的身影、相同的血脈近得觸手可及,他亟需借這個和往日相似的行為討一絲安慰。
可終究改變不了她並不是他。安慰過後更感寂寞。
楊泠澈卻始終垂著眼,不敢看花晚蓮,生怕胸口發苦的情緒滿溢。
這個熟悉的習慣,如今對象不是“楊泠澈”,以後也再不會是了。
為什麼沒有真的生成“楊泠濃”?
至少,這個名字屬於他。
準未婚夫妻的第一頓飯,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