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變道是在莉央六歲那年。
幕府的軍隊包圍了藩主的禦城,城內身為藩主的家臣都被召集與此,就連家屬也一起匍匐在地聽著幕府的詔書,不安在人群中暗湧著。
安靜的室內隻聽得到幕府武士淡漠的聲音,“……君主的罪就是家臣的罪。這件事你們赤稿藩也要擔負責任,所有人都要貶為平民。”
這句話宣告了在場所有人接下來的命運。
由於沒有直接參與刺殺而活下來的大多數人相當安靜,是死寂。
由於是小孩子,莉央站在人群中間,兄長弔兵衛和同胞胎的桐馬一左一右的牽著她的手,比往日都要用力。
莉央聽不懂這些。
她隻知道手被哥哥們捏疼了,在往後抽無果之後開始癟嘴,發出了相當刺耳抗議聲。
即便那隻是和小狗嚶嚀一樣的氣聲也在眼下環境中吸引了他人的注目。
剛剛收起詔書的白發老臣聞聲還未等看清發聲之人就摸向了腰間的武士刀。
“你們這些罪人還有異議……?”
但當他看清莉央的模樣後啞了聲息。
有著一頭柔順黑長發的小女孩莉央正在努力抽回手,漂亮的五官全都皺到了一起。
“不要……”
身旁年長三歲的哥哥已經眼疾手快捂住了這位妹妹的嘴巴。
留著冷汗的父親收回緊緊扣在兩個兄弟肩膀上的手,大力按下了莉央的腦袋,忙聲道,“實在是十分抱歉!我這個孩子她智力有問題,她……”
兩位兄長都一同跪下。
還想抗議的莉亞被轉移了注意力,不解的盯著他們為何要如此。
“無事。”老臣收回了架勢,看著被捂住嘴巴按下腦袋的莉央,“真是可惜了,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孩子。”
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孩子。
這是亞左莉央從出生開始就常常聽到的話。
即便已經有過長子的生產經驗,但在分娩雙胞胎時,體力平平的母親在生完桐馬之後,無力再給腹中胎兒施於助力,甚至在產房內休克。
幸運的是最終母女二人還是平安渡過這一難關。但不幸的是,這場難產導致了稍後降臨到人世間的莉央出生便遭遇了致命的打擊。
由於缺氧時間過長,身為雙胞胎的莉央與總是精力旺盛哇哇大哭的桐馬不一樣。
她發不出那樣有力蓬勃的哭泣聲,總是輕聲的,如同隨時要逝去那樣。
出生時母親難產導致腦缺氧。
這是莉央人生的序幕。
也因此,大多數人在知道了莉央的問題之後總會說上一聲。
真是可惜了。
桐馬縮在牽著自己手的弔兵衛身後,身為兄長的弔兵衛站在弟弟妹妹和母親身前,那雙吊眼在沒有表情時看起來像是在瞪著這群圍觀的家夥。
莉央隻是抬起頭看著屋外垂下的麻布簾子,對的街道上圍觀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她很少對外界的聲音有多大反應。
這可能與她語言功能不太正常有關。
莉央學說話比起桐馬慢得多,甚至讓人一度以為她是個聲帶發育不全的啞巴。
然而跟著父親搬到新家的母親擦了擦眼角。
“我可憐的孩子啊。”
一想到現在一家都被貶為平民,士籍出身的母親就忍不住低泣。
今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
可莉央並不能體會到自己的可憐。
即便沒有了舒服的錦衣,沒有了飯後喜歡的點心,沒有了獨自的房間,但她也能穿著草鞋蹲在沙地快樂的挖著坑,咬著極其粘牙的麥芽糖體會嘴巴張不開的新奇感,晚上也能在硬木板上和兩位兄長睡著一團。
小孩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
更何況還是記不住眼淚的莉央。
理解不了母親為何哭泣的莉央隻會主動靠過去擁抱這位總是陪伴著自己的女人,她抬起手擦著母親的眼淚,學她之前安慰自己那樣,用著並不利索的口條說著。
“痛痛飛,不哭了。”
“一定要照顧好莉央。”
眼見雙親都要因為生計奔波而疲於照看莉央,這位平日裡總是被看管著束手束腳的小孩子便被托付給了同樣也不大的兩位兄長們,這句話便是特意叮囑給最為年長的亞左弔兵衛的。
亞左弔兵衛和亞左桐馬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在莉央磕磕絆絆的生長過程中,兩兄弟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一定要特殊對待自己這個有些缺陷的妹妹。
也因此即便是雙胞胎,桐馬和莉央也沒有能夠很親昵。覺得是自己害得女兒落得如此毛病的母親總是對莉央過度關心,倘若莉央離開她視線超過半個小時,她便會開始擔憂女兒會不會受到傷害。
亞左家的男孩子們並不是不擅長跟這位妹妹相處,身為兄長的弔兵衛總有自己身為兄長的自覺,總是坐不住的他會帶著不知道哪裡找來的話本帶著跟屁蟲桐馬做到莉央麵前,一邊教弟弟認字一邊胡亂講著故事。
又或者是在外麵亂跑回來後,給被禁止出門的莉亞帶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比如說各種花啦,大蟲子啦,彆的小孩子在地上丟著玩的沙包啦……
次數多了,木頭一樣的莉央漸漸也會對這兩個總是來煩她的兄長笑。
像這樣長時間照看莉央,也是第一次。
桐馬和弔兵衛一坐一半躺在地板上,都齊齊刷刷托著腮盯著莉央,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莉央盯著母親離去的門口半晌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是媽媽昨天跟她說的要出門,自己得跟兄長們好好相處。
於是她也看向他們,等待著兩位下一步要做什麼。
幾秒後桐馬開口道,“莉央……睫毛好長。”
同胞胎兄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莉央眨了一下眼睛。
躺在地上撐起腦袋的弔兵衛也道,“是。”
“長大以後一定比那個第一美人要好看。”
“那個女人都沒有母親好看。”
“大哥說得對,她臉塗那麼白跟鬼一樣,一點都不好看。”
弔兵衛冷麵犀利評價道,“都是一群沒見識隻能去花街的男人而已。”
“對啊,那種都是女人的地方有什麼好玩的。”桐馬符合著,“無聊。”
實際上他們口中的花街第一美人並不是什麼沒見識的男人評選出來的,這位太夫確實風華絕代,即便是赤稿藩的前任大名也是她的裙下之臣,也因此名聲大噪,每次出行都是一場盛大的出遊。
“花街,”莉央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是什麼?”
總是會給莉央講故事,並且會耐心用簡短表達去解釋那些陌生詞彙的弔兵衛這次也言簡意賅,“住著一群女人的地方。”
“沒有男人嗎?”
“男人會去那裡花錢,他們會去找女人陪他們喝酒聊天。”
莉央沉默了。
桐馬小聲與弔兵衛道,“這種不好的東西就不要告訴莉央了吧,母親會不高興的。”
弔兵衛卻不覺得有什麼。
“如果不告訴莉央答案的話,她下次就不會再問了。”
也確實如此。
麵對保護過度,總是會說等莉央長大了就懂了的母親,莉央就很少主動問起這是什麼意思。
在莉央簡單的思維裡,如果是母親想讓她知道的事情,便會主動與她解釋。
莉央慢吞吞開口道,出生時的腦缺氧影響了這個孩子的語言組織能力,她講話總是斷斷續續有些語序錯亂的毛病。
“花街我想去。”
桐馬:“不可以,母親知道了會生氣的。”
“為什麼?”
“因為那裡不是好地方。”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好啊,反正母親不喜歡那裡。”
莉央看向好像總是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的弔兵衛。
看懂妹妹眼神意思的弔兵衛坐起身來,認真思索著為什麼花街是不好的地方。
即便早熟,年僅八歲的他也並不清楚這其中的成年人的汙穢之事。
“因為,隻有沒有家的女人才在那裡吧。”大約十幾秒之後,弔兵衛給出了他自己思考得出的結論,“我聽說過有些吃不起飯的窮人家就會把自己家女孩賣進去,從此她們除了花街就沒有彆的地方去了,所以對母親來說那是不好的地方。”
“哦。”
莉央接受了這個解釋。
桐馬崇拜的看著自己什麼都知道的兄長,小馬屁精立刻開始,“原來是這樣!大哥好聰明啊!”
弔兵衛雙臂環胸模仿大人那樣無所謂一笑,“上次我們去看第一美人的時候,就有大媽說過。”
“完全沒注意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