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於乙亥年冬月初九。
過了土地廟,核了《亡靈冊》,便隨陰兵踏上了去往鬼門關的路。
走了不出三十步,便瘴氣滋生,前方一座城,城門旁有塊碑上提著三個金字——鬼門關,城裡白霧彌漫,偶有楚烏悲鳴。陰風陣陣襲來,吹得衣衫飄動,進了鬼門關,一路上任蚊蟲鼠蟻叮咬,身上卻沒有任何感覺,我知道,自己此時已經成了鬼魂,手腳上的鐵鏈由陰兵牽著,不時地相互碰撞,發出“嘩嘩”地響聲。
鬼門關一過,就到了黃泉路,路上開滿了血紅的曼殊沙華,遠遠望去,好似血鋪成的地毯,鬼魂們由陰兵引著,走過了黃泉路。黃泉路上顛簸崎嶇的怪石,是專門懲罰鬼魂的,他們有的忍受不住痛苦哭嚎不止,有的迷迷糊糊不知痛楚。
黃泉路邊也有很多鬼魂,他們大多是孤魂野鬼,皆是死後未得人祭奠的,我心中慶幸他未將我拋屍荒野,倒是厚葬了,不然我也免不了成無法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許是心中恨意太濃,走在崎嶇的黃泉路上,我竟麻木地沒有任何感覺,我知道,這隻是前往酆都城的開頭,接下來,我要麵對的遠遠不止這些。
還未走到黃泉路的儘頭,便有腥風撲麵而來,看樣子,不遠處就是忘川河了。走過了黃泉路,抬眼便看到了望鄉台,望鄉台旁就是熬製孟婆湯的孟婆。
站上望鄉台,放眼望去,已是多年後的諾爾蓋草原了,我無法想象祖庚的大軍屠殺牧民時是怎樣的場景,更不敢想象親人們在麵對死亡時的表情,而此刻我眼中所見的諾爾蓋草原,一片牧草如茵,隻是草原上的牧民,再也不是我親近的北羌親人了。我也曾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待到出嫁的年紀,便嫁與心愛之人,琴瑟和鳴,白首相依,可是造化弄人,我終究隻是個無用的亡國公主。
天命難捉摸,忘川河邊過。
一飲孟婆水,不識長情人。
看著前麵滿臉痛楚的魂魄飲下孟婆湯,忽而變得淡然了,孟婆將湯碗遞到我手中,望著碗中茶色的孟婆湯,我記起賞花節那夜與納蘭央的承諾,便低聲問:“孟婆婆,我可不可以不喝這湯?”
“姑娘不願忘記生前種種?”
我向孟婆點了點頭,孟婆放下手中的大勺說道:“老身看一眼姑娘的魂魄,便知姑娘生前一切,那樣苦痛的回憶,姑娘為何要如此執著呢?”
“隻因對一位......友人的承諾。”事到如今,我竟隻能用友人來稱呼納蘭央。
“當真是友人?”
“並非當真而又不得不當真。”
孟婆笑了,我抬頭看了看孟婆,她一臉慈相,年少時必定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姑娘可知我這孟婆湯是由何物熬製?”
“小女子不知,還請婆婆指點。”
“姑娘一生的淚水都在這湯碗中,湯有五層,五味雜陳,是一生的味道,因此姑娘來到這兒就已經無法流淚了。”說到這裡,她看著我的臉,“從前有鬼魂不願喝下孟婆湯,腳下就會有鉤刀伸出絆住雙腳,額下長出利刃刺穿喉嚨,無人幸免。姑娘,你可不是第一位不願喝的人。”
我端著湯碗的手開始顫抖,湯快要送至嘴邊時,湯碗砸了下來,我的手已經不受自己控製了。
孟婆重新拿起木勺,攪拌起鍋子裡的孟婆湯,低頭問道:“方才走過黃泉路,見了曼珠沙華沒有?”
“見了,自黃泉路一直開到忘川河邊,很美。”那花生在地府,早已有了靈氣,妖冶的美勾人心魄,但花香卻能使人記起一生的經曆。
“世人皆知,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出葉不見花,花葉兩相錯,可世人不知,掌管生靈輪回的天齊仁聖大帝在三途河中留下了一粒種子,花種依著煉獄的恨而生,大帝將那花帶到了黃泉路上。從此,黃泉路上便有了一株花葉相生的曼珠沙華。”
孟婆雖與我說著話,卻也未停下手中的動作,我身後的鬼魂一個一個接過湯碗一飲而儘,什麼也沒有說,便繼續向前走,孟婆看看我,示意我站到她身邊,我站到她身邊,孟婆道:“花葉為何相生?相生又有何用?那花中缺了花靈,既不能引路,也無法招魂。姑娘是個聰明人,知道老身為何與你說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