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車子到站停穩,他握住她的手腕,牽著她下車。
顏悅指的餐館在一條小巷子裡,這會兒臨近九點,門口依然有人在排隊。她們取了號碼,還行,隻需再等待三桌。
顏悅搬來一個簡易板凳示意蘇垣坐下,“這家店最大優點是性價比高。宿舍舍友們過生日時,我們都會來這兒打牙祭。這家店開到淩晨2點,有時候夜裡十一點還有人在排隊。”
蘇垣點點頭,說,“這附近高校挺多的,不愁沒生意。”
顏悅說,“也不是。學生也挑剔口味。有些餐館雖然也便宜,飯菜味道不好,也留不住人。”
蘇垣問,“你生日什麼時候呢?”
她說,“十月底,怎麼啦?”
蘇垣搖搖頭,沒再說話。顏悅看了看他,猶豫一會兒開口,“我剛剛分享完我的白日夢想。你的呢?你閉上眼睛想象,最想做什麼?”
他聽話地閉上眼睛,把腦袋裡出現的第一個與媽媽吵架的畫麵劃走。然後他腦袋裡出現一個鄉村的屋舍,青磚黑瓦白牆。
門前是一片荷塘,荷花含苞待放,庭院裡有一狗一貓,他在敞開窗子的書房裡看書寫字。
他有些驚恐的張開眼睛,突然的瞳孔地震代表他的愧疚,那個等待綻放的水芙蓉居然是抽象化的姑娘。
他迅速整理好臉上的表情,平靜地說,“我夢到的畫麵是一個人獨處,一個人寫字。如同你上次所言,遠離喧囂,學會獨處。”
顏悅問,“那麼,在那個場景裡,你開心嗎?”
他點點頭。
他繼續說,“一開始我腦海裡出現的是媽媽,我們相處時吵架的場景。然後畫麵一轉,來到一所空房子。我一個人。
過去我最開心的事情裡,也有我媽媽參與。那時候,我想要考電影學院,本來是很忐忑的與她商量,沒想到她居然很支持。後來藝考通過,高考結束後拿到通知書直到開學報到,那段時期都很開心。
我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我媽媽未婚生下的我。所以,我無法感同身受她懷孕時期的痛苦與掙紮。
不過,後來在我的成長期,其實都挺開心的。外公外婆和她一直為我營造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
“那麼,為什麼與媽媽吵架呢?”他聽到顏悅問。
“後來,我親生爸爸出現。我媽想要我與他見麵,我不想。於是,有了爭吵。”他說。
“果然,所有爸爸都是矛盾的製造者。”他聽到她的小聲嘀咕。
沒等他要說些什麼,門口的小妹開始叫小桌XX號,輪到他們的號碼。
落座後,顏悅說,“我點鴛鴦鍋,這樣辣的不辣的,各種口味都能照顧到。”然後把菜單遞給他,說,“所有串都是一元,葷菜一串是一小口,素菜一串是一大口。你先點喜歡的,我稍後補充。”
他在菜單上勾了些牛肉和素菜後遞給顏悅。
“你不吃動物內臟吧?”她問道。
蘇垣點點頭,“不過不用顧及我,點你喜愛的就成。”
顏悅勾畫完後,遞給服務員,然後問道,“你們免費贈送的南瓜粥還有嗎?”
服務員說還有,可以自己去餐具區自取。
沒等與服務員核對完菜單,她就跑去餐具區,盛了兩小碗南瓜粥回來。
“先喝點粥墊墊肚子,一會兒再吃油膩的東西,胃就不會難受。”
他接過碗,用勺子喝上一小口,不甜膩,的確很舒服。
她依然沒有忘記他未講完的故事,“繼續講你的故事,我的耳朵已經迫不及待啦。”
他想說最近最開心的事是認識她,不過他還是換了一個故事。
“我今年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和一本短篇小說集。雖然有讀者罵我的故事矯揉造作,不過,也有不少讀者很喜歡文字營造的世界。我上次提到的電影就是改編我小說集裡的一個故事。那是一個關於家庭暴力與反抗的故事,故事原型是我小時候的鄰居。不過,後來他們一家人搬離那個小區,不知道那位阿姨有沒有成功逃離她的家暴丈夫。在小說裡,女主人的結局也留了懸念。
電影裡他們想把結局修改為happy ending。”
顏悅問,“happy ending也很好呀。現實生活已經夠悲慘了,至少在藝術世界裡讓阿姨得到解脫,不是挺好的嘛?至少給人以希望。”
蘇垣很好奇她的真實想法,“你也希望她能夠逃離家庭,成功脫離她的丈夫?”
顏悅說,“希望呀。我希望她有這份勇氣和膽略。如果她有孩子的話,她的這份勇氣和膽略不僅僅能夠拯救她自己,還可以拯救她的孩子。”
她說完後,又搖搖頭,“我好像挺自私的。這位母親她已經這麼慘了,我居然還想讓她站起來,做孩子的榜樣。不好意思。她的孩子不能再從精神上剝削她的母親啦,等待他人拯救不如自救。”
她又繼續搖頭,“孩子貌似是另外的故事。我跑題啦。回到你的故事,我希望她可以逃離,隻是為了她自己。”
蘇垣說,“現實世界,太少能夠逃離的。我媽媽現在是律師。當年我們與那位阿姨做鄰居時,媽媽還沒有拿到律師資格證,沒辦法幫阿姨打官司。她給阿姨支過招,阿姨搬家離開前也給她留過家裡電話。在她有需求時可以給我媽媽打電話。我們後來搬了兩次家,家裡固定電話號碼一直沒變過,不過媽媽一次也沒有接到過阿姨的電話。
後來,我媽媽做了執業律師,遇到很多谘詢家暴的案子,好多人谘詢後就不了了之。”
她問到,“所以,你文字中留了懸念?”
蘇垣點頭,稱是的。
顏悅說,“文字留懸念是作者的自由。電影畢竟是個故事,電影院裡的人在黑乎乎的屋子裡坐上兩個小時,看一個沒有希望的故事,我想這與她們進電影院的初衷相違背的。至少,我這樣的俗人看來,電影是消遣嘛。”
蘇垣聽到俗人後,笑起來,說,“你可不是俗人。我才是俗人。”
顏悅說,“也行。我們都是吃五穀雜糧的,都是俗人。”
她端起水杯與他手邊的杯子碰杯,說,“來吧,俗人們,乾杯。”
他端起杯子說,“為了相遇。為了五穀雜糧。為了白日夢想。”
飯桌上,蘇垣給顏悅講述自己的一位讀者。他/她明明不喜歡他的文字,偏偏每本書都買,買完後逐字逐句推敲,然後追到他的社交賬號下罵他。
她問,“你對你的這位讀者好奇嗎?”
他說,“不太好奇。勸過他/她好好讀書或者好好工作,努力掙錢,過好每一天。放過他,也放過自己。不過,貌似並沒有說服成功。”
顏悅說,“或許,罵你能讓他獲取精神力量。如果無關緊要的批評,你可以置之不理。時間長了,你不再關注對方,對方自然就沒電,也沒力氣罵你。”
飯後,蘇垣一路上都在講述他生活中的故事。他們一直散步回到她的學校,回到她的宿舍樓下。
她拿出手機,看到還有不足十分鐘就要熄燈後,跑著刷門禁卡進宿舍門。
他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處,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