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時候覺得辛苦嗎?”
他輕笑起來,“那時候更多是忐忑,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走錯路。我高中時候,蘇女士工作特彆忙。我記得我第一次忐忑時找外公談心。他老人家說,我媽媽從十二歲開始自己拿主意,比我早獨立三年。如果人每走一步都瞻前顧後的話,蘇女士也不會選擇生下我,不會後來放棄教職轉行做律師,更不會幫助那些婦女兒童們反抗她們的暴力丈夫或者父親。我作為一個男子漢,連麵對文理科的選擇都要猶豫的話,實在是不像蘇女士的孩子,倒真有幾分木盆裡撿來的樣子。”
她側過身子,假裝打量他的五官,說,“臉上沒有沉穩秀美的聖潔感,沒有唐僧的佛性,不是木盆撿來的。”
他好奇地問,“沒有這些,你覺得臉上有什麼呢?”
在夜裡昏黃的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上翹,臉上的笑意能夠熨平一天的疲憊,讓人不由自主放鬆,她覺得自己說得不對,他應該就是月下佛。
想到此,她並沒有回話,而是笑著搖搖頭。
顏悅再次看向窗外時,看到車外那個公交車站,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個,她才意識到繞路。
“你…”她把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又咽回去。
蘇垣看到不遠處的便利店,問道,“想不想去便利店買些吃的?”
顏悅問,“你晚飯沒吃?”
“吃過了。”
她搖搖頭,“那不用啦。便利店的東西,你又不喜歡,買了也是浪費。上次的關東煮你吃得很勉強吧?”
他訕笑起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不是很喜歡白蘿卜的味道……”
他很快轉移話題,“這邊一年沒見,人氣旺起來了。這會兒路邊還有夜跑的,遛狗的,不像那時候總感覺是座空城。”
他們並沒有停車,而是繞著公園開了一圈後,上了附近的高架橋。
“那天,你真的是夜裡離開的嗎?”顏悅問起來。
“不是。過了五點才走的。”
“一夜未睡?”
“嗯。”
“為什麼?”
“一開始是想白天的事情,想第二天的解決方案。想通以後,又想起你說的,關注真實的存在。我開始抬頭夜觀星象,聽旁邊小河潺潺水聲,尋找草叢中的蟋蟀,以及身邊飛舞的蚊子。後半場的花露水似乎無法震懾住它們,我不得不加大劑量。我早晨攔到出租車時,宛如一隻行走的花露水瓶,那天的師傅說,本來出早班車還在發困,我上車後他問道花露水氣味瞬間就來精神。”
蘇垣將心底最初始的高尚動機隱藏起來。他的言語中絲毫沒有流露出,是因為擔心一個女孩孤身一人露宿街頭,所以才選擇陪伴。
雖然一開始有受蘇女士影響的俠義心腸引導,他很快從對她辛苦境遇同情中抽身,因為他發現了她更多閃光點。她麵對苦難的堅韌,對待生活的樂觀,會因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而欣喜,會選擇每一步都走得腳踏實地……這些由她教給他的社會實踐課程,遠比毫無意義的同情來得實在。
所以,在上次見麵時,他才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他可以清晰辨認出同情和愛情。
顏悅聽到後第一層想到的是怪不得那夜的睡眠質量出奇的高。原本還以為是之前工作太辛苦的緣故,現在看來是有夜班守護神。
緊接著,她想到更多深層的東西,當她第一次覺察到他的感情時,以為是憐憫,她選擇了退縮。慢慢的她發現自己錯了。謝謝你,蘇垣。她在心裡默默念道。
車廂裡的氣氛因為倆人的深思似乎要凝結,蘇垣率先打破沉默,“顏悅,你那天夜裡真的想叫我叔叔嗎?”
她沒有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氣壯地回答,“有過念頭。畢竟是陌生人,我覺得叫叔叔可以拉進距離,增加安全感。不過,對著你的臉,實在叫不出口。”
“為什麼?臉顯年輕嗎?”
“嗯。”她不能承認自己無法對著一張令人賞心悅目的年輕容顏稱呼長輩。
蘇垣打開車載音響,鋼琴曲慢慢傳來,聊天還在繼續,“暑期還需要繼續打工嗎?”
“嗯,夏天假期長,時間完整,我想繼續念書,所以要為以後多積蓄些。”
“本專業碩士項目嗎?還是要跨專業念?”
“應該是本專業。我前三年的成績,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可以保研。”
“不錯。研究生後直博,將來留校或者去農科院,這條路很適合你。”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我的所求從來都不多,不求大富大貴,隻求溫飽無憂。如果能一直與五穀雜糧相伴,也能讓我一生有安全感。”
這樣的夜晚,倆人輕鬆自在的交換彼此的故事,從城市的街道到農大的校園。路過他們曾經走過的小路時,蘇垣停下腳步,雙眸看著顏悅說,“顏悅,你一定會一生無憂的。”
深夜她回到宿舍,上鋪的室友們已經睡著。林寶兒開著夜燈用電腦看漫畫,顏悅輕輕湊到她耳旁說,“寶兒,我好像真的遇到月亮啦。不過,現在還不確定能不能擁有它。”
林寶兒聽到沒頭沒尾的話,反問,“什麼?”
她怕吵到其他人,小聲說,“沒什麼。夜裡看電腦對眼睛不好,早點關燈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