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生給你說多少遍了?彆去招惹你哥,他不想讀就算了,再過兩年等他緩過來給他租個店麵,平平安安過一輩子,我和你爸就知足了。”宋母拿著拖把棍,站在屋門口隔著桌子和宋平生對視,一個怒目金剛,一個唯唯諾諾。
宋父坐在桌子邊拿著啃了一半的西瓜吐完西瓜籽抬頭看著站著的倆人,“行了行了,再不吃,西瓜就被我吃完了呦。平生,坐!我看著呢,你媽她不打你。娟兒姐,坐!平生這孩子也是為他哥考慮,又不是什麼壞事兒。”宋平生在他媽要把他扒皮抽筋的視線裡,顫顫巍巍地坐在了他爸身邊,還能穩當的接過他爸遞過來的一瓣西瓜。
“媽,我覺得我說的沒錯,呸,你看我哥這個年紀的學生不都正是上學的時候,他又是藝術生,天賦好的不是我能比的,不,是我們難以想象的高。呸,況且,他文化課又不是很差勁,沒有耽誤文化課這說法。再說了,咱們家又不是供不起他繼續讀,對吧?呸,這破瓜,這個點果然不是吃瓜的季節,籽真多。”宋母把拖把棍扔到一邊,去廚房拿了菜刀把桌子上剩的半個西瓜切成瓣狀的,宋平生吐咽了口唾液,看著那菜刀在他媽手裡耍的虎虎生威,總有種錯覺,讓他認為他媽手裡的那半個西瓜像是自己的腦袋瓜。
“你說的沒錯,你哥確實也有那天賦和條件。要不是前年那兔崽子下手太狠毒,也不至於到現在你哥還沒緩過來。還有你,老宋!說了多少次要你少管閒事,你不聽倒好啊,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去解決自己職責範圍外的事。把你大兒子賠進去了吧?你大兒子變成現在的樣子,你可真是大功臣!”宋母嘴沒停,手也沒停:把屋前的小幾搬過來坐下,拿起一瓣西瓜又切成了塊拿竹簽插著吃。
宋父心裡歎了口氣,他媳婦說的這話他反駁不了,確實是他的錯。他就知道一說起他大兒子的事兒就得扯回之前那件事兒上,雖然對方也賠錢道歉了,也被學校問責了。但是自己兒子因為手筋被挑斷,休學養了好一陣,又因為壓力過大抑鬱了,靜養了兩年終於又有了向好方向轉變的趨勢,卻一點上進心都沒有了。說來這事確確實實是自己的錯誤,但是他大兒子卻沒有一丁點兒怪自己的意思。他大兒子要是跟他媽一樣,罵他兩句,嚷他兩句,哪兒怕打他一頓也沒什麼。他老宋自己心裡也痛快了,這不上不下憋在心裡真是難受。
幾個人各懷心事,說著,吃著,卻沒注意前院過來的宋煙雨,宋煙雨蹲下背靠著門屏,雙手搭在腿上抬頭望著天,半響歎了口氣。
宋家祖上是從北方遷到江南地區的,一家子除了宋煙雨喜歡哼兩句當地小曲兒,沒有一個人正兒八經的會說地方方言。就連宋母家也是北方人過來做生意的。宋家祖上有點積蓄,自然也信周易八卦。院子裡的擺放在宋煙雨爺爺那輩還是有點風水學問在裡麵的,但是隨著他們家的管事兒科學知識逐漸增加,反封建糟粕的精神越來越強烈。宋父把能改的全改了,不能改的也沒留多少,直接讓人拖走。
他們家院門到院子有個小門廊,平時宋煙雨把躺椅拉過去躺著,再帶著他的小桌子,正正堵在門前,需要進門的人就要微錯過身才能順利通過。出了門廊再走幾步,院子裡隻留下了一小段從院門到屋門的舊路,又因為重修,鋪了層鵝卵石;還有擋著院子的石雕門屏,刻的應該是什麼山河表裡、大氣奔放、樸實無華,也沒有逼人的貴氣。這也是為什麼它能留著的原因,不然按宋父的脾性,第一個扒掉的就是這個充滿封建味道的門屛。
順著小路,繞過門屏,左手邊是宋母種的小菜園,角落裡還有個大水缸,據說是宋父做的簡易式水循環係統,方便宋母澆菜。自從宋煙雨五歲的時候和宋平生雙雙掉進去過之後,倆人就沒敢再好奇過這個缸是乾嘛用的。而這個宋父認為很炫酷的裝置也抵不住宋母的擰耳朵,被棄置在角落裡。臨著西邊兩層小樓的是一個幾根木頭搭的車棚,宋家的自行車,電動車都在裡麵,還有些不用的廢棄大物件。
右手邊是一個宋父親手做的老式石砌水池帶倆三水龍頭那種,下麵空隔處放著宋母的種菜工具,還有一個被幾盆繡球和多肉遮著的排水口。順著角度看過去就是一個小花園:是真的小。也就兩三株月季、紫薇、夜來香在那片土地裡各自美麗;還有牆上趴著的大片爬牆虎和架子上孤零零的幾朵薔薇花,這還是宋煙雨冒雨搶救下來的;一棵桂花樹倚在角落大多半伸出去到了鄰居家的院子裡,也不知道它是想開花還是不想開,種在這裡這麼多年一直沒動靜,最近又被雨水淋得有點焉,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如果不是宋煙雨這兩年沒事乾,收拾了起來。這邊還是一片荒地,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就宋家屋門前的槐樹能長的起來,就憑借宋母想起來了從緊鄰著的廚房裡潑出來的一盆帶點料的水。正屋兩層小洋樓,坐北朝南。宋家老小就在槐樹下放了一張木桌,夏天吃著零食賞星星看月亮。偶爾會讓宋家倆小的被迫表演下才藝。
宋煙雨目前是沒辦法過去的,他剛做好的心理準備,聽到他媽的話一下子就崩塌了,長期脫離學校的社會生活讓他想不到自己再回歸校園是什麼樣子的,自暴自棄的揉著頭發,就聽見宋母喊他過去吃西瓜。“來了,媽!彆喊了,我聽得到,我是手有毛病不是耳朵有!”宋煙雨剛走過去坐下,三人盯著看的他直發毛。
“哥,其實學校生活真的很不錯,你看我天天有朋友陪著出去耍,多好。”宋平生在雙親鼓勵的目光下,硬著頭皮說了兩句不搭邊的話,還被宋父頗嫌棄地瞪了一眼。“小雨啊,這咱們病也治好了。你看,我和你媽的意思是,你想去學校也行,想讓我倆給你盤個店麵乾點活也沒事,你想做什麼直說,彆什麼都藏在肚子裡,不說出來,我們怎麼會知道呢?”宋父露出一個自認為和藹的笑容,把手裡的半個西瓜遞給宋煙雨,還朝宋母眨眨眼,以示家裡管事兒的說兩句。
“雨兒,媽彆的不知道,但是媽知道沒學問是真的不舒服,你看你爸也就個大學教授,他們家那幫搭不到邊的親戚,隻要來就說媽配不上他們家宋玉良。你爸我倆怎麼過日子雖然輪不到他們說,但是,媽公司一季掙得可比你爸一年的都多。媽…”宋母掏心窩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宋煙雨打斷了,他半耷拉著眼睛像是在顧慮什麼,又像是給自己下定決心,“媽,我去上學吧,讓我爸給我找人帶下文化課,我跟著今年的高考考,我聯考成績算了下應該還有一年才過期。”
宋父和宋母對視了一會兒,像是老電器卡了後需要緩衝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聽清楚宋煙雨說了什麼。
“行,爸明天就給你找人帶著複習,不,爸現在就給你打電話找人帶,娟兒姐,你給我手機放哪兒了?”
“爸,不急。我自己來,跟著人備考太過於被動,那會讓我覺得不舒服。我就是需要個在我需要的時候能給我講題的老師。我自己知道怎麼整,也有了初步計劃。就這樣吧,我先去睡了,明天還得去買點教輔書資料之類的。宋平生,彆吃了,跟哥回去了。不然今晚你跟著爸媽睡主屋。”宋煙雨拉著宋平生回他們西屋去了,宋家長輩還在細細品味剛剛宋煙雨的決定:
“娟兒姐,你說,小雨他會不會是一時興起?有沒有可能是哄咱們開心的?”
宋母拍了拍桌子,“讓人孩子去上課的是你,覺得孩子哄你的也是你,你怎麼這麼多事?讀書讀傻了?”
“這不是覺得驚訝嘛,這孩子這麼多年都沒鬆口,怎麼這次就同意了?這…”
宋母起身進屋,才不理會宋父的碎碎念,“睡之前把瓜皮扔了去,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宋父應了聲,把垃圾收拾完出門丟了後,又坐回桌子前用手指在桌子上點點畫畫,又歎氣又搖頭的,最後望了望西邊的屋子歎了口氣,念叨著“隨他去吧…”這才起身回屋休息。
宋家小院逐漸沉入黑暗,夜晚現在才是真正安靜下來,細聽還是能感覺到蟬鳴聲。時間它可悲可泣,它不懂人類的悲喜,它不會去等人趕上,夏天很快就會到的,高考也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