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晗一隻手托住杏圓的身體,低頭細聽。
“師父也曾經曆過你的處境,知曉其中的痛苦與掙紮,其實若你要問師父何解,師父的回答是無解。可複仇之路,若是踏上,如在刀尖行走,稍有不慎或將萬劫不複。你阿耶阿娘之死是奉旨行事,東來國的將士亦不外乎。師父並非勸說你放下,放下於你我而言,太過殘忍。隻是,這個結果所指向的內因該是如何?你可曾想過?”尹孚蹙眉,歎息聲不止,“三思而後行,無論你所作決定如何,師父定會全力以赴助你。”
馬車的腳程不比獨自騎馬快,薄暮之際,三人才行至靈州城中尋了家旅店落腳,三人在屋內用完晚膳,眼瞧宵禁將至,窗外的熱鬨仍舊不減,尹晗疑惑:“師父,靈州是不宵禁麼?”
大紀全國上下一直嚴厲實行宵禁,即使是離了京都,除逢重大節日,尹晗幾乎不曾見到過不宵禁的地方。現下的靈州不僅不宵禁,反而十分喧嚷。
尹孚搖頭:“不,靈州前些年我倒是來過,確有宵禁,最近也無歡慶節日,此番景象師父也是頭一次見。”
雲華這時開了口:“二位這就有所不知了。”她放下碗筷,引師徒倆往窗邊一站,先是四下尋找,後手指前方被多人圍著的不遠處,解釋道,“靈州是與東來、拉罕接壤的一處較大地州,前些年宵禁還是存在的,近些年愈發目無律法來最大的由頭便是我所指之處,買賣生口的夜市。買賣生口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但這個夜市主要是買賣這相鄰幾國的生口。”
不光大紀,包括東來與拉罕還有一些相距不遠的國與部落,買賣生口並不新鮮,但僅存在於本國國內。因二十餘年前有不少小國或部落,利用買賣生口這一條道將自己精心馴養的生口送至多地,以作自己的內應,甚至最後竟真有憑借著這一手段使自己翻身為王的部落。故而借著此事的教訓,多國已心照不宣地斷了國與國之間買賣生口的非官方途徑。
三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緒之中,本還在桌上吃得正香的杏圓再次豎起了耳朵,頭歪著等待接下來的談話。
尹孚負手歎氣,走回木凳上坐下,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大紀還有多少時日的安定了。”
尹晗眺望雲華所指的那個位置,心下一沉,片刻才道:“師父,我等可否去那個夜市看看?”
尹孚應下,本就緣於尹晗的心事才決計帶她四處雲遊,觀奇景、聞軼事,眼若能裝下這天下,心境或也能變得開闊,說不定可找到她自己心事的解法。
尹晗徑直朝門外走去,後又折返回來朝杏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杏圓心領神會地攀上手臂,不太敏捷地站在尹晗的肩頭隨即蹭了蹭。尹晗摸了摸杏圓,小聲地叮囑:“杏圓,待會可不能亂跑,好好在我身邊知道嗎?”
出了旅店才發現,這樣大大小小的夜市其實在他們周圍並不少,而有的夜市甚至能容納五六十個生口,這點有些出乎尹晗的意料。
等來到所指的夜市旁,夜市主好像開始了所謂表演,一皮膚黝黑、頭發卷曲,穿著分外異域的昆侖奴立於前,隻見他神情嚴肅,在他揮動手中長杖的同時,另一邊的牢籠大門卻悄然打開了。
一隻身形龐大、垂涎搖尾的異獸便毫無征兆地顯現在眾人的眼前,許多尚未見過世麵的新客在人群裡尖聲驚叫,尹晗也被驚了一下。雲華擋在師徒二人的身前,警惕地盯著眼前的異獸。
夜市主倒是對此種場麵見怪不怪,眼神中充滿不屑與鄙夷,卻還是用自己不太正宗的大紀官話安撫道:“諸位……稍安勿躁,這是獅子,它不會傷人,請諸位安心觀賞罷!”
果不其然,夜市主話音剛落,加上周圍一些老客稍加勸解,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一直站在尹晗肩頭的杏圓從獅子出來後便有些不同尋常,指爪用力地摳住尹晗的肩,雙耳下垂、身子俯低且有些微微顫抖。尹晗撫摸它試圖讓它可以放心下來,但杏圓不停地發出低聲嘶吼,似乎是眼前獅子所散發出的氣息讓尹晗的寬慰不起作用,她剛想把杏圓抱進自己懷裡,誰料杏圓竟跑開了。
“杏圓!”
尹孚拉回思緒,急忙問道:“出了何事?”
“師父,杏圓不見了……”尹晗聲音帶有哭腔,四處尋找杏圓的蹤跡。
雲華望向四周,杏圓才跑開不久,應不會跑遠,她回頭看了一眼即將開始馴獸表演,道:“你們在原地等我,我去尋杏圓。”
周遭皆是觀看馴獸表演的哄鬨聲,獅子在昆侖奴的指引前完成了一些不可思議的動作,看客們心滿意足地叫好,恨不得昆侖奴與獅子可以使出渾身解數好讓他們大飽眼福。
才進行至一輪,雲華便從另一側走回,尹晗並未在雲華周身看到杏圓的影子,內心已自我責難了無數次,今日才到來的杏圓卻由於她的疏忽而遭遇不測,心底有複蘇跡象的芽根轉而沉寂下去。
尹孚問:“沒找到麼?”
“不是。”雲華神色凝重,張開掌心放著的字條,“我尋過去時,有一個人便問我是不是再找一隻黃狸,我還未開口,他就把這個給我後逃走了。”
字條上赫然寫著,買下我,還黃狸。
雲華再道:“我猜測是夜市想要出逃的生口所為,但又擔心你們的安危,所以就回來尋你們商量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