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太喧囂。
悲歡離合不間斷地上演,歡喜與難過交織奏響於人世間,可當這一切都遠離,隻剩下聽不清的喧囂,和一種寂寞。
手機裡的消息又彈了出來,赫然闖入許悲離的視線中。
–你今天不回家?
一條來自媽的消息,許悲離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仿佛能從幾個字裡看出語氣來。
許悲離皺起了眉,目光再次經過手機上的日期——八月二十九日。
哪天他都可以回家,但唯獨不能是這一天。
已經將近兩年沒有回去那個家了。從他收到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開始,他就已經背上自己的孤傲遠去他鄉,把他從來不願麵對的家人與所謂的親情,還有那個藏汙納垢,泥濘破爛的小縣城丟在了身後。
他不想回頭去看這些了。
可過往卻追著他跑。
就像現在,一條消息,在這樣的一天。
——在陳歡歡的祭日。
明明是素未謀麵的人,陰差陽錯地,生命的變更發生在相近的時間裡。所以這一天就一定要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很反感這些,所以隻是回複了一個字。
–不。
這周的作業還有張速寫沒畫,可他現在情緒很低,什麼事情都不想去做。高二那年放棄文化課,執意要走藝術這條路,去集訓,去藝考,因為不甘於在那種落後的縣城裡跟瑣碎的生活較勁。
向往遠方與自由的靈魂選擇了放任自己飛翔,好在如願以償,在不久後收到了美院的錄取通知書。不是什麼一流的學校,也沒有出國,但至少不再逼仄的世界裡碌碌無為。
今年許悲離已經20歲了,大二正讀。在他出生前,自己生命中一個素未謀麵的姐姐在地震裡喪命,這起意外與當時還在母親胎中的許悲離本該毫不相乾,可讓本就不和睦的婚姻雪上加霜,在他出生前的一個月變化太多了,父母離婚,很快母親再嫁,哀歎自己生活不幸的母親給自己即將誕生的孩子取名悲離。
好像自出生起就被賦予了哀痛和不幸的意義——像災星一樣。他的媽媽給他起了一個小名,叫思念,從很小起被叫思念和念念,起初他並不知道這個名字因何而來。在他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出生後他才知道,為什麼叫作思念和悲離。他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好像自己的名字的意義不是代表自己,而是紀念彆人。
初中鬨了一次叛逆期,讓彆人不準這麼叫自己。於他而言,好像很少感知到家裡多麼深厚的親情,好像一個天生聰穎看不起自己的弟弟、一個性格忍辱假情假意的父親、一個歎惋自己哀傷生活的差脾氣母親,和他,隻是表麵上維持著家庭的樣子,這樣的感情漸漸促成了他的寡言和寂寞。越來越少地外露,生命變得越來越寂寞,世界無處不透著嘈雜,外界的話越來越多而他卻越來越深埋自己。有時候想,自己的心臟宛若一片雜蕪的曠野,寂靜寥落。
厭惡著破敗的生活,厭惡破敗的家庭,厭惡落後的縣城。當高三的夏日烈陽溢出眉眼,少年匆匆地淌過成人的洪流,一個人孤身邁未知的城市,奔赴那迷惘的未來。
大概是從小有些孤僻,他很喜歡一個人待著時的那種安靜,也很喜歡一些聲音。
比如聽雨,就像現在。
夏末的雨永遠沒個停歇,接踵而至。宿舍的窗戶外,濃綠的枝丫上落下雨點,倏忽間早已響起細密的雨聲,屋裡有些悶熱了。正好出門走走,說不定走著走著就能找到哪個地方把速寫作業畫了。
雨不是很大,許悲離撐了把傘就背著包從學校後門出去了。
後門的大道兩邊種滿了樹,一路綿延至那邊清冷的商業街。出入後門的學生比較少,也沒什麼人去那邊的商業街,許悲離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一路下著雨,柏油路上布滿細密的雨點,偶爾有騎著共享單車的學生經過,雨聲在四麵啪嗒啪嗒地響著,他反而安靜。再一路向西走,是一段小路和巷子交錯的地段,腳下已經變成平整的石塊拚成的路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走在這種路上,雨滴清脆地敲擊著它們,激出一小灘一小灘的花,曇花一現,又瞬間消失。
他癡迷地看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他沒來過的一條巷子,兩旁有幾家不起眼的店麵,能透過玻璃窗看見裡麵零零散散的客人。深巷充滿著綠色,草木榮盛,一路繁忙地長到店門邊,巷尾的地上開著三兩小花,蟬鳴似有似無,悠遠地夾雜在雨聲裡。
——小雨餐館。
巷尾的最後一家店是個小餐館,店麵不大,裝修簡單,簡單的黑色牌子,白色的可愛字體寫著四個字,旁邊畫了個卡通麵碗,玻璃門上貼著“請進”的字樣,大門兩邊是玻璃,可以看到裡麵一部分的陳設——木質的方桌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餐館裡,大門正對一個前台,店裡三兩顧客坐在靠近前台的兩桌上。
大概是這樣的雨天,正好遇見了這家餐館,也可能是他中午沒吃什麼,下午就有點餓了,他就這麼收了傘拿在手上,推門進了店。
“您好,歡迎光臨,傘可以放在門口。”伴隨著門上的小鈴鐺叮叮地響聲,前台後麵傳來一個女聲。許悲離朝那個方向看了看,看到有個短發的戴眼鏡的年輕女人坐在前台,大概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