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怎樣臉。
被幽藍色磷火照亮的骷髏頭已經腐爛,不剩下一絲血肉,隻有那頭青絲一如往昔。
它甚至梳著墮馬髻,簪了一朵已經乾枯的芍藥,鵝黃的衣裙在風中飄動,隱約可見骨架輪廓。
很好,尚在承受範圍之內。
祝冉長舒一口氣。
先前沒有一絲光亮的時候她在心中將這女鬼的模樣腦補了一遍,腦海中浮現的儘是各式各樣恐怖的死狀。
大概是腦補的東西太過嚇人,如今見著女鬼的廬山真麵目,反而讓她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姑娘怕是聽錯了,我並未答應張懷仁要如何如何,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來勸上一勸罷了。”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自己和女鬼稱得上勢均力敵,自然不必虛以逶迤。
那女鬼的態度緩和了些,仍舊冷笑:“勸?有什麼好勸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速速離去,我便當今日沒見過你。”
祝冉聞言挑了挑眉,沒料到她竟然如此好說話。
這隻怨鬼十分清醒,或許有忌憚自己的緣故,但是話裡話外都在透露著她是個恩怨分明的鬼。
既然能溝通,那就好辦了。
祝冉心頭一動,上前兩步:“姑娘口口聲聲殺人償命,不知道張懷仁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她竟然是想管一管這閒事!
半夜和一具骷髏聊天實在是太詭異了,扒在門縫偷偷往裡看的翠翠搓了搓胳膊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眼睜睜瞧著祝冉和那女鬼越來越近,忍不住抱緊了手中的竹簡。
不是來捉鬼的麼,怎麼還聊上了?
偏生祝冉本人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和女鬼“相談甚歡”。
女鬼定定看著她,見她眼裡當真沒有半分恐懼,知道自己無法將人嚇走,頗有些不耐煩:“我又不是說書人,沒心思同你講什麼故事。你若是識相的就快些離開,這是我和張懷仁的事,莫要怪我沒有提醒你,他的銀子可不好掙!”
“更何況,說給你聽你又能做什麼?幫我提刀砍死他嗎?”
小院中陰風更甚,女鬼說到砍死張懷仁更是咬牙切齒!
祝冉微微一笑:“我雖不能做什麼,卻能幫你報官。”
有事就找警察叔叔嘛,雖然現在是古代,但是聽說慶陽新上任的縣令是個不錯的人,想必能叫這女鬼沉冤昭雪。
她雖然一開始並不想搭理張懷仁,但是苦主就在眼前,順手幫一幫,就當給自己積陰德了。
雖然對方好像更想直接乾掉凶手。
“報官?”
女鬼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嗤笑一聲:“報官有什麼用,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證據早就沒了。你若當真想幫我,就趕緊離開!”
“此言差矣。”
祝冉一本正經:“隻要是發生過的事,必然會留下痕跡。縱使已經過去多年,你又怎麼知道我不能幫你申冤呢?”
她循循善誘:“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親自動手,哪怕是為了複仇,但到底是殺了人,來日去了陰曹地府少不得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你殺了他,不知情的人隻知道張懷仁莫名其妙死亡,說不得還得同情他被厲鬼索命,你反倒成了惡人。若是將他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叫他受人唾罵,豈不比無聲無息讓他死於非命更痛快些?”
更何況女鬼選擇嚇人而不是直接殺死張懷仁,恐怕也是因為本身實力不夠。
這句話就不必說了,還得給人家女鬼留些麵子。
“我隻問你最後一次,是同意我幫你報官,還是選擇直接殺死他?若你還是選擇堅持自己的意思,我祝某人絕不多糾纏!”
祝冉隻是一時想發發善心,又不是賤骨頭,非得趕著上前幫忙。
她將其中利害說給女鬼聽,女鬼如果繼續拒絕,她也不會死纏爛打。
唉,到底如何就看女鬼如何抉擇了。
實際上祝冉已經做好準備轉身離開,她答應張懷仁幫他和女鬼談一談,如今也談完了,見女鬼實在可憐想勸一勸,也勸過了,張家的事就算和她再無關係。
如今的情況比她預料中已經好了很多,畢竟她可是做好了準備打上一場。
嘿,沒想到對方還挺好說話。
眼見女鬼沉默著沒有吭聲,祝冉歎了口氣:“如此,那祝某人就告辭了。”
“翠翠,咱們走!”
老老實實待在門外偷看沒有貿然闖進來的翠翠聞言立馬應了一聲,飛快跑進來牽上祝冉的手,餘光卻忍不住往女鬼身上瞥。
她欲言又止:“祝姐姐,咱們真的就這麼回去嗎?”
祝冉無奈:“這裡已經沒有咱們的事了,不回去做什麼?”
翠翠還是第一次見鬼,心中好奇得要命,雖然隻能旁觀,但這種機會尋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有一次,她又怕又激動,手心裡全是汗。
不過她並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既然祝冉說了離開,她就不會想繼續留下。
一大一小沒有絲毫留戀,那女鬼咬緊牙關,心中天人交戰,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等一等!”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同意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