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府如今冷清的很,許是季節的原因,這園子裡的樹葉都泛了黃,一片凋零的景象。
聽說園子的花草都是前家主的心愛之物,如今的花瓣也都蔫蔫的,抬不起頭來。
現任家主似乎不在乎這些,整日埋頭在店鋪賬冊之中,如今又帶了幾位管事去後山盤點去了,府裡麵的奴仆家丁更是躲在一處偷閒。
葉東籬走在前院中,竟未見一人。
葉東籬之前就來摸過百裡豐的院子位置,遂熟門熟路,遠遠就看到一位身形消瘦,身著杏色綢衫的女子立在百裡豐院子前等候。
葉東籬一身紅衣,穿的也紮眼,百裡芸一眼便瞧見了她,迎麵上前:“葉姑娘,這邊請。”
百裡芸一邊帶路,一邊告訴向葉東籬訴說百裡豐連日來的狀況:“豐兒已經多日未進食,隻飲了少量茶水,誰勸了都沒用。”
“唯獨見了母親,才有些情緒。可母親連日來纏綿病榻……”
“久而久之,大家便見怪不怪,似乎隻要活著,便不再乾涉。”
近日,氣溫逐漸下降,天氣也時好時壞的,百裡豐的臥房也陷入黑暗,連一絲光都投不進了。
自上次離去,葉東籬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未曾見到百裡豐了,如今再次見到,竟恍如隔世。
百裡豐整個人都變的十分消瘦,白淨的臉上,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子,整個人都滄桑了許多。
當他見到葉東籬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不安,他靠在床沿上,手足無措的將整個人埋在了臂彎中。
這一動作,到讓葉東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在她來之前,程晚還特地交代,切莫說了重話。
百裡芸環視了一圈,打破了僵局:“看這境況,想必下人又怠慢了,我去準備些茶水和吃食。”
“葉姑娘請自便。”
百裡芸走後,房間內又陷入一片沉默。
依著葉東籬直來直去的性子,實在是沒辦法委婉,便單刀直入:“百裡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父親是被人害死的,你姐姐為了你們以後的安生日子四處奔波,你母親身體也大不如前。”
“程老板他們為了你的事情絞儘腦汁,茶飯不思。”
“你看看這些下人們,自從你們家易了主,對你也是不聞不問,更何況是母親和姐姐,天氣越來越冷,資財卻逐漸減少……”
“你如今這樣萎靡,到底是做何感想?”
葉東籬一頓輸出,這些事情百裡豐或多或少也從百裡芸的嘴裡聽見過,那時候的百裡豐,隻覺得全都是自己的錯,全然不顧。
後來他也想過振作起來,可是一想到自己全然沒有半點本事,自己都無法立足於世,又何談去保護身邊人,便越發的陷入一種擰巴的境地。
久而久之,便也就如此了。
直到現在,葉東籬問他到底想怎麼樣的時候,他也隻是悠悠的露出兩隻眼睛,無措的看著她。
葉東籬淡淡的歎了口氣,慢慢的靠近他,坐在他的身側,並將知曉的案件經過都悉數告知了他,這其中自然有些百裡芸都不知道的細節。
“百裡豐,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我也都說了,但結果如何,還是得靠你自己走出來。”
百裡豐心裡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可心裡的無力感卻怎麼也無法擺脫,長了張嘴,但還是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眼下,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關乎所有人。”
葉東籬看了眼門口,見百裡芸遲遲未歸,想必是給兩人留足了空間。
即便如此,葉東籬還是非常謹慎的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悄聲詢問:“祠堂的前廳中的開了一條小道,裡麵有一暗格,你可知道?”
百裡豐似乎想到了什麼,用力的“嗯”了一聲,這聲音仿佛從胸膛迸發而出。
他繼而陷入了回憶:“小時候,我頑皮,經常罰跪,姐姐便找人開了這門,後來被父親知道,他還請出了家法,將姐姐打了十幾板子……”
“後來他下令將那小門封死了,而我小時候實在頑劣,偏偏與他對著乾,他封一次,我便去拆一次,在後來,他便不管了,便由得我。”
“後來那條小門還被我落了鎖,裡麵有很多暗格,暗格裡都是我小時候搜集來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但那地方雖然不見日月,可陰冷潮濕的很,小時候藏在裡麵的物什竟然悉數受潮或是裂開。”
“我父親還偷偷找人複原,再將他們放回原處。”
百裡豐說著說著便哽咽了起來:“我還是有一次逃了夫子的課,回來便看到他皺著眉頭在修補那些破裂的小玩意。”
“那些小玩意根本就不值錢,但他……”
語未畢,聲已消,隻剩下顫抖的肩膀……
葉東籬便也不語,靜靜地等待。
百裡豐抬起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我兒時,因不服管,便被送到書堂,心裡想著終於可以不挨父親打了,便也樂嗬。”
“冠禮之後,又在外麵四處闖蕩,以為能闖出自己的天地。”
“我沒能在他身邊儘孝,直到最後,他病入膏肓,還要受我的氣……”
“是我無能……”
葉東籬心中亦是思緒萬千,她生來便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母長什麼模樣,從小便是師父帶大的,人人都說她是異族人,不願親近她。
自她懂事以來,心中唯一的柔軟之地便隻有師父。
後來又碰見了程晚、百裡豐,她也開始會覺得世界上是美好的,人心是溫暖的。
如今,她也想把她感受到的溫暖傳遞給百裡豐。
“你確實無能,斷案、口才比不上老板,魄力和膽識又比不上蘇大人,甚至連武功都沒有老板厲害……”
這麼一說,百裡豐再次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胳膊肘。
葉東籬用自己的肘彎輕輕碰了一下百裡豐,不似以往,她聲音親柔:“可是你很講義氣。”
“就這一點,已經是萬裡挑一了。”
百裡豐露出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睛,歪著頭看著葉東籬:“對不起。”
“百裡豐,我這般好聲好氣,並非是想聽到你說對不起。”
葉東籬實在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見百裡豐依舊沒有麵對的勇氣,心中不免積怨,便恢複了往日的脾性。
居高臨下的看著縮成一團的百裡豐:“能立足於世本就不易,你看老板也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女子尚能在這世道搏出一片天。你作為男子,享受這世間諸多方便,又豈能如此自怨自艾!”
“百裡豐,莫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