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驚夢 蝴蝶不渡滄……(2 / 2)

「所以亂也姐姐喜歡他嗎」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星海光來呢?沒有人能夠抗拒少年天生自帶的那份意氣風發,就像在極夜中跋涉的人希望能有一盞不熄的明燈。

「也許吧,但我不知道那是對耀眼之人的憧憬,還是單純的喜歡」

「你也會有判斷不出自己情感的一天啊」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人類」

如果人類真的擁有各自的起源,夜彌亂也一定與胭條巴一樣,是起源於“無價值”的人偶,而星海光來一定是起源於“光”的主角。

她不覺得自己能像胭條巴一樣,從“無價值”中創造出“價值”的奇跡。

星海光來是一個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人,比自己那些晦澀的書要好懂得多,甚至比自己那小小年紀就學會察言觀色的弟弟還要直白。她明確地感受到少年和自己相處時那種名為“喜歡”的情緒。

透明澄澈的像夏日的青空。

「從來沒有人喜歡過我」

啊,又來了。

睜開眼看到白得令人發慌的天花板時,亂也已經毫無波瀾了。至少這次不是在學校裡暈倒的,不會像初中一樣因為這種事情被人記住。

不過,那時候,她身邊的人,是星海光來吧。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又要麵對父母“明明哮喘為什麼總是不帶噴霧出門”的質問了,聽到房門被打開是鎖口摩擦清脆的聲響,亂也又閉上了眼睛。

但那不是父親皮鞋觸地時沉穩的腳步聲,也不是母親高跟鞋叩擊地麵發出的響聲。

“姐姐,”徹也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她一下子睜開眼,“星海哥哥,是你男朋友嗎?”

星海光來一定和自己的家人們說了什麼,依他的性格,這一定不會是什麼友好的交流。徹也大概是被父母叫過來刺探自己旁側敲擊的吧。

這個家裡,隻有對待徹也,她會像個姐姐一樣溫和些。

“我是自己想過來的。”他一如既往敏銳地看出了姐姐在想什麼。

她立刻篤定了徹也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不是,”少女沒有聚焦的眼神落在床邊的吊瓶架上,瓶中的液體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輸液管也隨之輕晃,“從來不是。”

直到醫護人員挽起少女地衣袖時,星海光來才知道她為何在三伏天也不嫌熱的要死死裹著外套,不肯露出一寸肌膚。

觸目驚心。

這是少年想到的第一個詞。

常年不見光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皮下青藍的血管輕微的跳動著,剛結痂的傷口和或深或淺的傷痕疊加在一起。尤其手腕處,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剝落的痂口下是新長出的淡粉色的組織。

不隻手臂,在其他星海光來看不到的部位,腹部,大腿,脖頸,數不清的傷痕像藤蔓一樣交絡纏繞著少女的身體。

一旁的醫護人員甚至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就這麼拿著針頭端詳了半天,才勉勉強強在大片傷口中見縫插針的找到位置。

夜彌亂也想要死去。

但理智和懦弱叫囂著製止了她。所以她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以此抵消自己不想承擔的生命之重。

幾乎每一個自殺的人,都是這樣步步走來。直到的這種方式也無法遏製對生命的那份恐懼與厭惡,在不斷的徘徊中選擇逃往遺忘之鄉,去到被世界忘卻的避難所。

對夜彌亂也這樣的人而言,那是一種解脫。

然後少年見到了亂也不願提起的父母和從未提過的弟弟。

他詫異於這對中年男女表現出的冷漠,仿佛事不關己。他們沒有多少擔心與惶恐,更多的是責備和一種被迫的無可奈何。

“真是,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從不帶藥在身上。”女人的聲音裡是埋怨,或許有那麼一絲的擔憂焦慮,但那也早已被緊鎖的眉頭所吞噬。

“我早跟你說過,這個孩子不應該要的。”比起女人還有些起伏的聲線,男人的聲音冰冷像封凍的湖麵一樣泛不起漣漪,“最早檢查就說過她會有先天性疾病。”

“這話你說過多少回了,生下來也隻能養著了。”

“一天到晚不回家在外麵晃蕩,家裡的事情不聞不問,各方麵能力都一般,見到我們也從來不肯叫一聲爸媽。真是太失敗了。”

兩人開始數落起長女的種種,從無奈到失望都開始憤怒。

從頭到尾,星海光來沒聽到他們說過一次“亂也”。要麼省略足以,要麼以“她”代稱,仿佛不得不提起一個不想提到的人一樣。

夜彌亂也是沒能達成父母期望的失敗品。

不但才能平庸,還需要父母負擔,她不時發病所需的醫藥費。

就像投資後不僅沒有回本,還要倒貼金額的失敗生意。

但星海光來覺得亂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知道亂也晚上不回家,大多數時候是在打工賺錢。也不認為連對著學弟都要用敬語的少女,會是個不尊重父母的孩子。那麼,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讓她不想去尊重父母。

一直以來,光來都是一個更願意相信直覺的人,所以他才能在球場上準確的扣出每一個球。這件事上,他也願意相信亂也,即便不了解她的過去。

以什麼身份開口並不重要,他隻是不能容忍那個本就是消極內向的少女被自己最親近的家人這樣冷漠的對待。

“失禮了。”他儘可能冷靜的開口,打斷了這對父母對長女的責備,“你們真的了解過自己的孩子嗎?為什麼你們眼裡的前輩就是一無是處的累贅?!”

“作為家人,你不會比我們更了解他的,星海君。”

“可你們知道她喜歡什麼,知道她想要做什麼嗎?我不知道你們對她做了什麼,才會讓她認為死掉是一種解脫,可你們顯然毫不在意!為什麼你們沒考慮是自己的問題,才讓她一個對誰說話都用敬語的人不肯叫一聲爸媽?有過錯的明明就是你們才對吧!誰想要帶著一身病出生啊!能力一般又怎樣,本來就不是人人都是天才!”他幾乎是不間斷的講完了一大段話,展現了排球主攻手良好的肺活量。

“你似乎不懂‘未知全貌,不予置評’的道理。”男人的回答禮貌的冷漠,“你的觀點過於偏心了。”

愛的表現形式往往是偏愛,得不到家人偏愛的亂也,等同於無法獲得來自於親情的愛。

最後還是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假裝摔倒,引開了父母的注意力,才避免星海光來真的和亂也的父母吵起來。

幼子摔倒一事,似乎遠比還在病房昏迷的長女要令他們擔心。

“你爸媽平常都這樣對你姐姐嗎?”趁著亂也的父母離開的片刻時間,他對小男孩說道。

就像對待扔不掉的廢品一樣。

“他們說姐姐是讓他們失望的沒用的孩子……”徹也被少年氣勢洶洶的態度嚇得不敢抬頭,“雖然我覺得姐姐是很好的人,但每次這樣說,爸爸媽媽好像都不太開心……”

意識到自己將對少女父母的態度過多遷移到了少女無辜的弟弟身上,光來放緩了語調:“不,我覺得你是對的,前輩是很好的人。”

是他們不懂得欣賞。

“姐姐告訴我,她是被放棄的那個。我不知道,家人真的是可以放棄的嗎?”小男孩抬起頭問少年。

“我隻知道家人之間不應該有放棄一說。”他篤定的回答。

“星海哥哥很喜歡姐姐吧。”是肯定句。

他沒有否認。

星海光來喜歡夜彌亂也,從那個夢一樣的夏至開始。

“可是星海哥哥說喜歡你。”亂也聽到弟弟這麼說。

“喜歡並不是一切,徹也。”不是一路人,注定同道殊途。

亂也終究是把自己的過去告訴了光來。或不堪或痛苦,那些已經被時間撫平的傷痕,還會不時隱隱作痛。

她說的很冷靜,很客觀,好像那是彆人的事情一樣。

疼痛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早已學會忍耐和壓抑。

“亂也,不能哭。”在徹也出生之前,她無數次聽到這句話,“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優秀的孩子再怎麼哭,也隻會讓人覺得吵。”

所以後來,無論被父母放棄,忽視,遊離在人群之外,還是無數次累到不想繼續,她都沒有哭過。

「泥土再怎麼捏揉造作,也終究還是泥土。」

有些可笑的是,這句頗具宿命論意味的歌詞,來自一首叫《輪回轉生》的歌。

“前輩的人生,真的好缺愛啊。”

“嗯。”她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但我已經習慣了。”

又是習慣了。

“我覺得前輩是個了不起的人!所以,請對自己好一點!”

了不起?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她。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平平無奇還無病呻吟的她,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她總覺得再繼續這個話題,星海光來會蹦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於是她選擇了沉默。

“我真的很喜歡前輩!”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把這句話吼了出來。

震得亂也耳膜發疼。

“你知道烏鴉為什麼像寫字台嗎?”少女沒有回答,而是拋出了一個他不懂的問題。

“烏鴉為什麼會像寫字台?”

少年的回答是一個反問,意為“烏鴉不像寫字台”。

“這就是我的回答。”少女轉身走下了天台,“如果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回去查查吧。”

“我不能答應你,光來。”她用最溫柔的嗓音叫著他的名字,說出了拒絕的話。

“烏鴉為什麼像寫字台”並非這句話最初的樣子。

“我喜歡你,就像烏鴉像寫字台”才是愛麗絲對瘋帽子的原話。

但烏鴉並不像寫字台,因此這句話的本意應該是“無需理由,沒有邏輯,我就是喜歡你”。它的側重點在於“沒有理由”而不是“喜歡你”。

而這兩種理解都不是亂也想要表達的。

這句話出自《愛麗絲漫遊仙境》,而這個故事,是一個童話。

在童話裡,玫瑰可以永不凋零,蝴蝶可以飛過滄海,烏鴉也可以像寫字台。

現實不是童話,從來都不是。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玫瑰可以在花期被撕碎的,蝴蝶可以在破繭前夭折,烏鴉也永遠隻能像烏鴉。

這才是夜彌亂也想告訴星海光來的。

天空燃燒著無儘綿延,雲朵漂浮,光彩炫目。

那日也陽光灼灼,大地入眠。

一切都像一個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