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月亮 要不放火燒了吧。他沒頭沒……(2 / 2)

江雪回風 吳九三 6826 字 10個月前

鍋爐房熱氣騰騰的,饒是夜風陣陣,兩人都穿著薄薄的短袖,都吹不散這氤氳的水汽。鐘浪整張臉都蒸得有些紅撲撲了,手上還拎著兩個藍色熱水壺。

終於輪到他了。

孟蓑臉色倒沒怎麼變,隻是眼睛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若是仔細看,夏季的校服上也星星點點地洇出了一些水漬。他接過剛打滿的一個水壺,退開幾步,走入清涼的夏夜晚風之中。

身後,又有水壺炸起飛花,碎裂在碧綠的草坪上。

這次的水壺是滿的,滾燙的水蒸氣在草坪深處升起,像炊煙一樣。

“你說,女孩子怎麼大熱天的,還要打兩壺熱水啊。”

鐘浪一邊滿是困惑和不解,一邊腳下步履不停,直奔女生宿舍而去,一副輕車熟路的架勢。

“不曉得,”孟蓑漫不經心道,然後在轉角處停下了腳步,“女生宿舍,我們不能進吧?”

“她就住一樓,108。放心,我趁著阿姨不注意溜進去一下,很快的,不會被發現的。”

“鐘浪……”孟蓑一本正經地看著他,“這不合適。我覺得你要翻車。”

“怎麼這麼慫啊你,不然你去外麵大樹底下等我。”

鐘浪正要邁開步子,被孟蓑從後頸一把揪住:“我掐指一算:九月二十四日,周六。大凶,忌助人為樂。因此我建議,放大樓門口就走。”

“……”

女生宿舍門口那棵巨大的桂花樹已經漸漸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之中,小野貓從高高的樹杈裡一竄而下,趁著黑夜胡亂地衝人叫喚幾句,又隱入黑夜之中了。

“放門口會被人拿走吧。”

“你自己看看這麼大的名字,能拿錯嗎?”

“剛剛那兩個女生不是說,水壺容易被偷嗎?如果發現了就說是拿錯了。”

“你放在這兒,又不是水壺堆裡,就它倆,你說說怎麼個拿錯法?”

兩人討論的話語聲逐漸大了起來。小貓不知在躲在何處,也懶洋洋地又叫了兩聲,一並加入到了討論的行列。夜幕,就在這繁雜的話語聲之中,一點點圍攏過來。

孟蓑看了看手表,五點五十八分。

再有兩分鐘,校園裡的路燈就要亮起來了。

五點五十九分,一束光打在了臉上。

時間還沒到,提示鈴也沒有響過。不遠處,宿管阿姨的門也還關得緊緊的。

孟蓑抬頭,看見的是巡邏的值班老師的手電。燈光打在他臉上,他眯了眯眼睛。

“高幾的?”

“高二。”

“哦。高二了,還在女生宿舍門前迷路呢?!”

值班老師的嗓門陡然響了起來,孟蓑腦子嗡嗡的。他想到古代誌怪小說裡寫到的人物,幻想自己也能突然變化形狀,像黑貓一樣直竄進桂花樹的樹梢儘頭,然後在天空之中化為青煙。

鐘浪一言不發地站著,孟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

“我們來給同學送水壺的,她的手受傷了,不方便。”

“就這麼兩壺水還要送,手是斷了嗎?”

原本悶聲不語的鐘浪,聽了這話像是被觸及了神經似的,開口爭辯道:“老師你怎麼這麼說話呢?怎麼能咒人家手斷了呢?”

“什麼叫我咒人家,我咒誰了?”

“你就是咒彆人手斷了。”

“你說清楚,怎麼叫咒彆人手斷了呢?咒是什麼意思?”

孟蓑:“……”

“江老師!”

燈下一個黑影,溜溜達達地往這邊快步而來。

值班老師聞聲轉過身去,手電同樣在對方臉上晃出幾道光影。

孟蓑偷偷瞄過去,一張模糊但很熟悉的臉出現在行道樹下的光暈裡。

是梁江雪。

“值完班了嗎?不是約好今天去打球嗎?”

“什麼今天,是昨天。我說梁江雪,你知道我家最近來了很多客人嗎?”

“什麼客人?你約了誰啊?”

“約了好多鴿子,排排站。清一色,全姓梁,哈哈哈~”

“……”

“一句話,去不去?”

“不去,忙著回家逗鴿子玩兒。”

“彆啊……請你吃鹵鴿子,殺殺怨氣,怎麼樣?”

孟蓑陷入一種尷尬的困惑。

此刻和值班老師搭訕的梁江雪,和他認識的那個梁江雪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健談、熱情。像是……像是活人一樣。而自己和他聊天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小時候看到的那些武俠劇裡的情境——他周遊玩樂,但有一個長線的目標,而梁江雪在他必經的路旁開設了一間茶寮。萍水相逢,他坐下來,對方禮貌地為他端上一碗茶水潤潤嗓子,閒時與他交談一二,本是無心、無意的。可他卻覺得,這間茶寮像是存在於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之中,這麼荒僻的地方,怎麼可能有茶寮呢?一定是特意為他變出來的。

可是現在,他看到這件茶寮賓客盈門,旅人絡繹,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要不放火燒了吧。他沒頭沒腦地想。

“孟蓑?”

他從冥想中回過神來,猛得震悚起來。

又是那個語調。

但這次梁江雪沒有側過頭看他了,隻是叫他的時候,依然拖著懶懶的尾音。

倒是江老師聞聲看了看他:“你認識啊?說是給女生宿舍送水壺。”

梁江雪漫不經心道:“哦,我知道。方子罕嘛,我班裡的。”

他指了指孟蓑拎著的水壺上寫的名字,沒等值班老師回答,又拍了拍他的背,再次催促道:“到底走不走?”

梁江雪輕愜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在暗示他早就知道這個事兒一樣,因此,那個姓江的老師警惕心也跟著降了下來。

江老師接過水壺,把它和其他物品一起整整齊齊地排在牆邊最打眼的地方,學生一進門就能看到。臨了還拍了拍手,叉著腰審視了片刻“方子罕”的名字,終於心滿意足地轉身。

趁著江老師離開的這片刻間隙,孟蓑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從頭頂掃射下來,很小聲地說:“要是再被告狀的話,楚楚會很生氣的。”

這是不需要他應答的話,因此孟蓑站在原地,沒有辯白。

然後下一句話,梁江雪拍了拍他的小臂,放大了音量,還帶著不動聲色的笑意。

“早戀啊?”

孟蓑猛地一抬頭,隨即又看向旁邊的罪魁禍首——他正無辜地低頭認錯,頭都沒抬。

這會兒怎麼不搶白了呢,他心想。

“方、子、罕,”梁江雪默念起來,然後衝他們道:“回吧回吧。”

孟蓑正想要開口辯白,江老師已經從裡麵出來,然後用手臂搭了搭梁江雪的,又拍了拍他的背。

“走吧!”

孟蓑怔了片刻,看見江老師轉頭衝他們做了個動作,意思是你們也趕快走吧。

“我……”

孟蓑準備開口,又被梁江雪搶白,他在和江老師說話。

“彆看了,我都教育過了。”

“鬼才信你。你教育什麼,成天就會插科打諢。我跟你說,不要因為自己班的就包庇,對這些屢教不改的學生可不能心軟……”

“是是是,打球去咯~打球去咯~”

晚自習結束,孟蓑百無聊賴地繞到了正門口。

漆黑的夏夜,他站在院子裡,抬頭望向梁江雪的屋子。

燈是熄滅的,梁江雪還沒有回來。

孟蓑習慣性地摸了摸兜,沒有鑰匙,他想著。

然後下一秒,他在褲兜裡好像摸到了什麼像鑰匙一樣的東西。

不,不是像鑰匙一樣,正是那把被他摩挲過無數遍的,金色的、窄而扁的舊鑰匙。

一如今夜掛在枝頭的,金色的月亮。

他掏出鑰匙,像是要打開金色月門。

可他擦過月亮,走進屋門。

許久。是我的茶寮,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