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 “放心,我不會說的。”……(1 / 2)

江雪回風 吳九三 6962 字 10個月前

九月二十五日,是一個晴朗的周末。

國慶臨近了,因此這周隻有下午放半天假,不住校的同學可以自由地活動。學校裡也沒什麼老師看管,教室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電風扇就這麼百無聊賴地刮著。

孟蓑家離得近,Going home的曲子還沒放完,人已經奔上三樓了。

天氣很熱,饒是這麼幾步路,也跑得他背上洇出了一層薄汗,黏糊糊的。他打開電扇,脫了校服搭在新組裝的木頭床架上,赤著身子就往樓下跑。

昨天的西瓜剩了半個在冰箱裡,此刻他迫切地需要這一口西瓜消暑。

抱著西瓜回來的時候,浴室的門開了,梁江雪正從浴室裡出來。

兩個光天化日赤著身子的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著,一句話沒說。大約是為了緩解尷尬,孟蓑把懷裡的西瓜整個遞了過去,笑嗬嗬地衝梁江雪點頭示意。下一刻,空氣中原本稀薄的尷尬因子瞬間圍攏過來,像是完成某種會晤一般,莊嚴肅穆地在他身後一字排開。

“不不不,你吃吧。”

說罷,梁江雪再次擺擺手,衝他笑了笑,鑽回了自己的屋子。

怎麼這時候洗澡,孟蓑腹誹起來,有什麼好笑的?

不知怎麼,大約是因為那一場尷尬的相逢,孟蓑坐著吃著西瓜也覺出熱來了,順手拿了件白色背心,鑽進浴室衝了個澡。重新回到房間的時候,聽到樓下有個聲音沒完沒了地喊他的名字。

是鐘浪。

“馬上!等會兒我!”

孟蓑趴在三樓陽台的圍欄上,看見鐘浪站在樹蔭裡對著樓下的樹繞圈,頭也不抬一下,隻一個勁地衝著樹“孟蓑”、“小蓑”、“蓑蓑”、“孟孟”一通亂叫。

看樣子,鐘浪大約到了有一會兒了,聲音裡都帶著暑氣似的。

“行了,馬上下來!彆喊了祖宗!”

鐘浪是來約他去音像店的。

國慶歌會近在眼前,鐘浪有一首歌,說要唱給方子罕。

他們的遊戲搭子丁程流和方子罕是一個班的,選歌的時候,丁程流說,他跟其他女生打聽到,方子罕經常在ktv裡唱那首灰色頭像,應該是很喜歡許嵩。

鐘浪知道了以後,就連夜去手機店,讓店員把許嵩所有歌全都下載了下來,用mp3裡聽了個遍。

鐘浪的老家在安徽六安,上地理課的時候,總愛指著書本裡漂亮的徽派建築,說:看見沒,這就是我老家的房子。其實他生在禾城長在禾城,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回過故鄉,然而血液裡卻已然將這冰冷的建築,指認為他精神的故土。

他選的正是這幾年正在流行的許嵩的歌,帶點兒中國風味道的廬州月,唱的就是安徽合肥。

後來孟蓑回憶起這段往事,才發現,原來早在那個時候,鐘浪就把生命中最厚重的那部分東西,與方子罕共享了。儘管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這首歌是唱給她的。

“你朋友?”

孟蓑關門的時候,發現梁江雪靠在門邊上。

他的頭發已經乾了,清清爽爽的。身上穿了件淺色的白色T恤,手上端著杯白開水,裡麵放了幾塊冰。冰塊碰撞在一起的時候,杯子就發出清脆的聲音。

夏天這樣燥熱,可是怎麼又這麼寧靜呢,他想。

寧靜得……能聽見冰塊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嗯,同學。吵到你了吧?”

“不會,我沒有在休息。”

“哦。”

孟蓑已經換好鞋了,但又覺得直接走人不太禮貌,於是就雙手尷尬地抓著挎包站在原地。

“早點回來。”

“啊?”

“我說早點回來。”

“哦。”

然後等梁江雪慢慢悠悠進了屋子,孟蓑終於飛奔下樓。

廬州月這首歌才出來一年左右,還很新,鐘浪在mp3裡聽了很多遍,但一直沒有買到伴奏帶。孟蓑平時愛看看電影,和紅滄路上舊音像店的老板還算熟悉,所以答應和他一起去找找這張碟。

孟蓑不下來,鐘浪就這麼在院子的樹蔭下等著。

也不上去,隻是繞著樹沒完沒了地唱廬州月。如果樹會說話,想必也一定會對他惡言相向。

那張專輯叫尋霧啟示,白色的背景中有一片湖藍,許嵩穿著大衣,坐在純白的桌板上。

孟蓑並不喜歡許嵩的唱腔,但他記得這張專輯的樣子,清湯寡水的,就像鐘浪唱的廬州月一樣。

有點平淡,有點自戀,有點……無聊。

很難想象有什麼女生會愛上唱這麼首歌的人。

“是這堆碟片嗎?”

孟蓑指著箱子裡的光碟問道。

孟蓑、鐘浪、丁程流三個年輕的男孩子,站在彎來繞去得像迷宮一般的貨架之間,手足無措地望著浩如煙海的碟片。

突然,丁程流不知看見了什麼,兩三步踱了過去,發現新大陸一樣衝著他倆笑笑,指了指其中的一張碟。然後,彎下腰隨手翻了翻箱子,笑嘻嘻地拎出了一張色彩豔麗、畫麵香豔的成人光碟,再次衝著孟蓑和鐘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有點正經的沒有?”鐘浪道。

“食色,性也。怎麼不正經了?”丁程流反駁道。

這是一家老舊的音像店,一排貨架有五六層,都放滿了各種光碟。每層貨架上層最顯眼處,排列著一些老牌歌手的正版光碟。

音像店的儘頭有一扇門,孟蓑記得原先這是個倉庫,現在用一個玻璃門潦草地隔開,劃給隔壁書店租借舊書了。

今天放假,幾個西門中學的學生席地而坐,垂著腦袋,盤著腿,看些時下新連載的雜誌和漫畫。

“嗯,都是新進的,一張碟裡五十首歌呢,都是這幾年的流行歌曲。”

老板忙著整理貨架,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老板,那有許嵩的尋霧啟示嗎?”

老板眯著眼看向鐘浪,用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話問道:“什麼氣死?”

“尋,霧,啟,示。”

老板推了推眼鏡,答非所問:“我這的光碟,八塊十塊的就能買一張,太多了,我也記不住。你自己找找看,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

三個人聽罷麵麵相覷:“那找吧。”

“你手裡那張要十五。”老板不知何時轉了過來,衝著丁程流笑嗬嗬地說,“很好看的。”

丁程流拿著碟,神秘兮兮地湊到孟蓑身邊:“小孟,我家沒有DVD,我能不能去你那兒看?”

孟蓑:“……”

“你說,你要去我那兒……乾什麼?”

“啊呀,你爸不是又出差了嘛,你家又沒大人,看看碟怎麼了?我說你看著挺聰明的,怎麼思想這麼保守呢?”

“嗯,我覺得你爸挺開放的。我把DVD機借你,你邀請他一起看。”

“……”

這時,老板又不知什麼時候慢慢悠悠地挪了過來,用方言說:“爸爸也會歡喜的。”

丁程流:“……?”

音像店裡,金屬貨架滿滿當當地堆了一屋子,再加上這地方本就狹窄,幾個男子在裡麵翻找東西,幾乎已經快轉不過身來。

正當午,天氣悶得像個暖爐。

整個屋子裡,隻有一盞柔軟無力的電扇還在工作著,吹出來的也是夏夜的熱風。

趁著老板插嘴和丁程流說話的這檔口,孟蓑已經挪到了那扇玻璃門前。無意中發現,就在這窄窄的門縫裡,隔壁空調間的冷氣一點點滲進來,涼爽得讓人挪不開步子。

“孟蓑!你去找那筐吧。”

“哦。”

孟蓑嘴上答應著,老半天,都沒挪得動步子。

他索性靠著牆蹲了下來,隨手翻了翻手邊那筐盜版碟片,氣餒道:“你真打算這麼找啊?”

“那不然呢?我家也沒伴奏。”

“要不隨便唱唱算了,大海撈針似的,怎麼找——”孟蓑頓了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到了。”

“找到了?”

聽聞此言,鐘浪和丁程流都湊了過來,看著孟蓑手上那張印著孫猴子經典動作的碟片。

“這什麼呀?西-遊-記-原-聲-大-碟?”

“你看後麵,歌單列表。”

“敢問路在何方,天竺少女,通天大道寬又闊……”

“什麼呀!看這兒,B麵第十八首。”

“廬-州-月。”

“……”

三個人溜溜達達地從音像店回來,路過西門中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沿著這條路,走到西門中學匾額的巨大香樟樹下,再穿過馬路,就是胡伯的雞蛋餅鋪子。

從弄堂穿進去,就是孟蓑家的前院。

孟竹不在家的時候,為了安全,前院門和大門大多數時候都是緊鎖著的。家裡向來沒有彆人,梁江雪是孟家出租的第一個房客。平日裡,梁江雪和孟蓑也都是從後門樓梯間直接上三樓的。

此刻,梁江雪房間的那扇紅色窗戶已經在斑駁的樹影中顯現出來了。

“這刻錄光碟的人,也是夠有才的。這西遊記的主題曲,竟然能和許嵩的歌混在一起。要不是店家當場放給我聽,我還真不敢相信。”

“也不奇怪。反正在我耳朵裡,’廬州月光~’跟那個’登登登登~登登登登’也差不多。”

“去你的,什麼耳朵。”

“去我家?”孟蓑打斷他們道。

“我家也沒DVD機啊。”

“我也去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