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 “放心,我不會說的。”……(2 / 2)

江雪回風 吳九三 6962 字 10個月前

路過自家後門的時候,孟蓑險些走錯。

不僅是孟蓑,三個人麵麵相覷,不由自主地都愣了愣。

孟蓑家靠近紅滄路的那間朝北的門麵房子,不知什麼時候租出去了。

屋子裡堆滿了各種紙箱子,水果的香氣漫溢到街衢之中。看樣子,這是一間水果鋪子,還沒裝招牌,但整體已經有模有樣,馬上就能開業營業了。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孟蓑靠近的時候,她不知憑借什麼認出了他。

“你是——房東的兒子吧?”

不是本地人,語調聽起來像四川那邊的口音。

“嗯。”

“長得真像。”女人寒暄道,“來來來,也拿點水果去吃咧。”

“也?”

“多拿一點,很好吃的。剛進的,特彆新鮮!”

正在孟蓑和老板娘推來讓去的時候,馬路對麵突然傳來幾聲男生怪異的笑。

“避孕套自動販賣機,沒見過呀。”

一個頭發聳得高高的男生,穿著西門中學的校服,靠在販賣機的牆邊,笑吟吟地衝一個過路的女生吹口哨。燥熱的午後,街道上沒有人,連鳥都熱得閉嘴了。

儘管男生的音量並不高,對街的孟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怎麼走了呀?”

另有幾個男生迎麵衝女孩兒走了過去,他們故意湊得很近,幾乎已經和女生肩挨著肩了。

他們有的穿著西門中學的校服,也有幾個穿著附近職高的。無一例外,都留著一頭怪異的發型,聳得高高的,嘴上吹著尖銳的口哨,一身的流氓氣。

這個避孕套自動販賣機剛安裝沒多久,離學校大門也就二三十米的樣子,邊上是學校的公交站台。據說,起初是為了讓學校的高中生都能提升自我保護意識,才故意放在這裡的。

天氣熱的時候,學生為了躲陰涼,都會站在樹蔭下,靠在牆邊等車。

此刻女孩兒的情境大約就是如此。

下午三點多了,等車回家的學生都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她看起來是被什麼事耽擱了,或者人太多,沒擠上車,才一直在這裡站到現在。

女孩兒沒走多遠,饒到了站台的正麵,大太陽底下等車。

“那裡很熱哎。”

“妹妹,要不要過來啊?”

“哈哈哈哈她還挺害羞。”

“你叫什麼名字啊?”

“謝謝,謝謝,夠吃了阿姨。我就一個人,想吃我肯定再來。”

“要得!不要客氣噻。”

孟蓑時不時抬眼看看對麵的情況,那幾個男生貼著牆靠在一起,笑嘻嘻地像是在談論些什麼。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腦子一熱,然後把水果和鑰匙塞到了鐘浪手裡,交代他們先上去試DVD,自己邁步向對麵走去。

“孟蓑!乾什麼去啊?”

“東西落了,我去拿一下,你們先上去等我。”

鐘浪整個心思都在手上這隻印著猴子頭像的光碟上,丁程流更是個沒什麼心眼的人,兩人沒作他想,真以為孟蓑落東西了,隨意寒暄了幾句就熟門熟路地上樓去了。

孟蓑完全沒主意要怎麼做,像是本能驅使著他邁著步子向對麵走去。

他想著,隻要他出現在對麵的站台邊,這就已經算得上是他此生做的得最勇敢的事了。

但他沒來得及靠近,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並在他之前到達了那個站台。

“陳露!”

那個聲音喊得極大聲,引得那個女生和靠著牆的一群男生全都側目過來。

梁江雪從兜裡摸出一個紅色的值班袖章,邊走邊單手彆在了T恤的袖口。

等他路過樹蔭走到陽光下的時候,已經儼然一派威嚴的模樣了。

“還沒等到車呢?”

“啊?”

“上一趟才開走,可能還得等好一會兒。”

“嗯。”

“天氣太熱了,去門衛室避避,一會兒車來了也來得及。”

“不用,不熱。”

梁江雪已經看見孟蓑了。

此刻他再掉頭也顯得很尷尬,但往前走其實也很尷尬——梁江雪當然知道他回家不需要坐公交車。

他站在梁江雪和那個女同學麵前,手足無措。

“那個——梁老師——”

話一出口,孟蓑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這麼稱呼梁江雪。

“啊?”

孟蓑磕磕絆絆地開口,“吃——水果嗎?天好熱啊。”

梁江雪輕愜地說:“我沒看錯的話,你兩手空空,打算怎麼請我?”

此話一出,孟蓑撓了撓頭,說:“我想著……先打聽打聽你喜歡什麼水果。”

“找本人直接問,也叫打聽嗎?”

孟蓑被他問住了,又愣了愣。

梁江雪轉過身,兩人並排站著。他的腦袋側過來,聲量很小:“你不會是特地來賄賂我,讓我不要把你早戀的事情告訴你爸吧?”

孟蓑立刻辯駁道:“沒這回事!”

梁江雪站直了,笑嘻嘻地:“放心,我不會說的。”

孟蓑還想說什麼,梁江雪又搶白道:“我喜歡吃西瓜,你上次懷裡抱著的那種,看著就挺好吃的。”

兩個人就這樣天馬行空地就什麼水果好吃的話題閒談起來,沒多久,後麵那群男生嘀嘀咕咕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很快,所有人就散進巷子裡去了。

“那就說好了,請我吃西瓜。”

“可以,不能太大。”

“放心,分你一半。”

梁江雪又挪了幾步,側目往巷子裡看了看。人都已經走到遠處的桑樹下了,他才單手摘下了衣服上的紅色袖章。

“你今天值班?”

“不值,戴著好玩兒,威風吧?”

孟蓑笑笑,心想梁江雪應該和他一樣,是特意到這來的。他還想再聊兩句,梁江雪乾脆利落地扔下一句“走了”,就真的邁開步子,朝學校走去。

孟蓑推開門的時候,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男男女女異常旖旎的聲音。

陽光很盛,電視機反光很厲害,他這個角度什麼也看不見。

孟蓑皺了皺眉,輕手輕腳地湊近。

畫麵清晰了,鏡頭晃得厲害。

鐘浪和丁程流此刻看得異常出神,完全沒發現孟蓑的湊近。

湊到極近了,孟蓑學了幾聲電視裡男性的叫聲,直接把兩人嚇得一個激靈。

“你有病吧!?”丁程流破口大罵起來。

“我看你們才有病!”孟蓑走上前,推出碟片,麵向鐘浪,“這就是你拉著我,找了老半天的廬州月是吧?”

“不關我事,是六子的主意。”

“而且你們看就看吧,門都不關。我現在不比從前,隔壁可住著房客呢。”

說完,孟蓑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地隱去了梁江雪的身份。

“房客嘛,怕什麼!有意見就讓他滾蛋唄。”

孟蓑看著丁程流冷哼了一聲,然後問了一個看似完全不搭界的問題:“你是和方子罕一個班對吧?班主任叫——”

“梁江雪。”丁程流說道,“彆提了,今天上課講話還被他臭罵了一頓。”

“哦,梁江雪……”孟蓑笑道,“該。”

影碟機裡廬州月的歌聲已然響起,遙控器握在鐘浪手裡。

原唱的聲音被關掉了,隻剩下一些孟蓑聽不懂的旋律。

鐘浪慢慢地哼唱起來,聲音帶著少年的青澀,與許嵩的歌聲截然不同。

丁程流百無聊賴地躺在一旁,翻出了孟蓑抽屜裡的那副木質象棋,自己和自己左右互搏起來。

“三月一路煙霞,鶯飛草長,柳絮紛飛裡看見了故鄉……”

故鄉。

梁江雪的故鄉,會是在哪裡呢?

他腦海裡猛地響起之前聽到的那首英文歌,歌詞裡反複吟唱的“country road”。

梁江雪的“country road”,又是什麼樣的呢?

他想著想著,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夢裡,他看見了自己的故鄉——

潮濕泥濘的紅滄江邊,破舊斑駁的城牆。豔紅的夕陽,冽冽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