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告訴他。 誰都沒有說“他……(2 / 2)

江雪回風 吳九三 5848 字 10個月前

“你看,我就說,你一點兒也不了解你的朋友。隻有你是來摘橘子的。”

“不是來摘橘子,那是來做什麼?”孟蓑甚至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難道不是一次普通的中學生秋遊嗎?

吳野在銀杏樹下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她把背包抱在懷裡,拉開了拉鏈,摸索出了一張紙條。她沒有打開,隻是一直攥在手裡。

孟蓑看著她把玩紙條的手指——纖巧靈活,腦海中竟出現了梁江雪在走廊上握住欄杆的指尖。他似乎有煙癮,總是摩挲著手指,像是攥了什麼東西在手裡。就像此刻吳野的動作一樣。

“坐會兒?”吳野說。

孟蓑醒過神來,“不了,我四處轉轉,找找他倆。”

“橘子林不算大,要找他們喊一聲就出來了。”

“哦”,孟蓑有些尷尬,隻好坐了下來,“那坐會兒。”

“你和梁老師,很熟悉吧?”

……怎麼又聊回梁江雪了。

孟蓑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但還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你看看。”

她把手上攥著的紙條遞了過來。

“什麼?”

孟蓑接了過來,打開了紙條,是娟秀卻淩亂無序的字跡:

“他好像才剛剛抽過煙。是我的錯覺嗎?他貼得我更近了。那樣細長的手,鎖住我的肩頸。我的頭發怎麼纏住了他的虎口?他胸口的痣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不敢質詢,不敢反抗,隻能記住這種痛感。他用白色的窗簾包裹著我,我閉上眼睛,像一張空白的地圖,任他探索。”

孟蓑看完,有些被震懾住了,甚至不知道從何猜測起。

“小房子寫的,夾在我借給她的言情小說裡。她可能還不知道,這張紙條在我手裡。”

“這寫的是……梁老師?”

“我不知道。我不敢給鐘浪,現在的他一會兒見不到小房子已經失控成這樣了,我不敢想象他知道了這件事會變成什麼樣。六子做事也衝動,他靠不住。我想了很多天,就算你和梁江雪走得很近,就算他也可能是傷害小房子的人,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你。因為,畢竟你是鐘浪最好的朋友。”

孟蓑的呼吸重新急促起來,他感到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他無可抑製地開始想象梁江雪和方子罕共處一室的細節,他似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

“你都直接叫他梁江雪,連聲梁老師都不叫了,應該已經確定是他了吧。”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在燒烤店見麵的那天。”

“記得,那天還停電了。”

“對,梁江雪在對麵吃飯。後來電來了,你看到了嗎?他一根接一根煙地遞,一根接一根煙地點,喝酒更是來者不拒。如果你隻認識學校裡的他,你能想象得出來,他私下生活是那個樣子的嗎?”

是的,梁江雪的確是抽煙的。孟蓑腦海裡立即浮現出他在夜裡點煙的樣子,煙頭不斷燃燒著,火星就在走廊上明明滅滅。他見過很多次。他很清楚,並且最近梁江雪嗜煙得很,即使不抽也會在陽台上點一根,哪怕隻是看著煙灰一點點湮滅殆儘。

“學校裡,也不隻有他抽煙吧?”孟蓑下意識地替梁江雪開脫,“萬一……我是說萬一不是他呢?畢竟他是老師。”

吳野沉默了許久,轉頭將孟蓑看得心虛得眼神閃爍:“孟蓑,其實我是最不願意相信這個人是梁老師的人。他幫過我,在那群臭流氓攔著我的時候,是他戴著袖章出現在車站。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他會是傷害小房子的人。可是你知道嗎?昨天,我幾乎走遍了全校的辦公室,隻有一間屋子的窗簾是白色的。”

孟蓑:“是他的?”

吳野慢慢點頭。

“我想了很多彆的可能。現在小房子沒有親眷,常常都是一個人住在家裡,萬一有人進她的家門,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她家的窗簾是墨藍色的。”

白色窗簾嗎?孟蓑的確沒有注意過這件事。

吳野又開口了:“我聽六子說,十一放假一回來,他就撤了小房子的數學課代表,讓她當地理課代表了。”

“不是撤了不乾了嗎?怎麼會換成地理課代表了?”

“不知道,六子這麼說的。”

孟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件本已被他忘懷的小事,他直覺與此有關。

那天,六子說他在數學老師那裡,看到了他們倆纏的幾隻螃蟹出現在了那裡。一開始他還覺得荒謬,因為西門的早市裡賣的螃蟹進貨渠道都差不多,紅白相間的尼龍繩相似也沒什麼特彆的,至於螃蟹的捆法麼,也未必就真的像六子說的那樣。但是現在看來,那幾隻不翼而飛的螃蟹很有可能真的是梁江雪送去的。

“孟蓑?”

他的思緒莫名開始遊走,腦海中竟突然浮現出了梁江雪那天煮的兩隻螃蟹。橙紅色中泛著白的蟹殼,放在桌上的醬油和加了蔥的醋碟,談笑間,梁江雪打趣他起不來床時的表情,以及跟著自己學禾城方言時,他那奇怪又扭捏的口音。

那樣風趣溫和的一個青年人,真的會是將罪惡之手伸向無助少女的幕後之人嗎?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種判斷。

方子罕寫的很多詞都具有鮮明的指向性,隻要願意花時間,一定能找到這個人。這是一種如此重大的指控,他不能輕易就下了判斷。他第一次感到膽寒。梁江雪雖說是學校的老師,但更像是租住在他家的一個親切的朋友。他甚至因為潛意識裡不願意與彆人共享這樣一個朋友,還遲遲隱瞞他倆的關係而不遠告訴他人。此刻,儘管如此之多的線索,都齊齊指向了梁江雪,孟蓑不得不感到退卻。也許退卻是恐懼的表現,孟蓑覺得他的感性判斷與理性邏輯正在發生激烈的撕扯,並且難分高下。

“孟蓑?”

“怎麼了?”

吳野滿臉狐疑地看著他,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你想到什麼了嗎?”

孟蓑頓了頓,沒打算說出螃蟹的事情。

“沒有。我隻是在想,六子明明說的是撤了,不知道怎麼會變成換的。”

“我知道”,吳野繼續說,“你是不會願意相信的。”她看了一眼孟蓑,眼神甚至帶著一絲冷漠,“看得出來,你們倆關係很好,就像是朋友一樣。有天傍晚放小假,就在你家水果店的過道邊,他從口袋裡掏鑰匙出來,你連停頓都沒有,就直接接過去了。”

孟蓑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我沒有不願意相信,我隻是覺得,這麼大的一個罪名,我實在無法輕易扣在誰的頭上。無論這個人是不是梁江雪,無論我和他關係如何,我們是不是都應該慎之又慎?畢竟,你想過嗎,如果我們想錯了呢?”

吳野的情緒莫名激動起來:“你隻擔心會冤枉他,那你就不擔心我的朋友她曾受到的傷害嗎?如果真的是梁江雪,他是她的班主任,小房子家裡又是那個情況,家人沒有辦法給她任何支持和後盾,她未來極有可能再次受到傷害,你不明白孰輕孰重嗎?”她甚至說著說著冷笑起來,“說不定,他就是看好了小房子的家庭情況,才會衝她下手的。畢竟班主任嘛,他最了解了。”

“吳野,你不要激動。不想小房子受傷害和不想任何人被冤枉這兩件事情並不相斥,相信我,我們必須得再冷靜地想一想。”

“我沒有激動,我也不是真的就斷定了他,我隻是太擔心了。”

看得出來,吳野的心緒十分煩亂。她的運動鞋尖不停地碾壓一個被丟棄在地上的橘子。鞋尖來來回回旋轉了好幾圈,將橙黃色的橘子,幾乎要碾進塵土裡去,汁液就地橫流。已經有螞蟻千裡跋涉而來。

孟蓑又重新拿起那張紙條:“吳野,你看,”他指著紙條上的幾個地方說:“除了煙味和白色窗簾,我們還有一些可以利用的信息。這裡,他還提到了修長的手,胸口的痣——”

吳野打斷他:“地圖,你看,她還特地提到了地圖這個詞。”

“這是抽象的比喻,這不是實際的線索。”

“這怎麼會隻是抽象的比喻呢?這清晰地說明了當下那一刻,她所想到的東西,說不定就和侵害她的那個人有關。”

“你如果受到流氓的侵害,你會想象自己是他身上的紋身嗎?”

“你說的什麼話?”吳野瞬間變了臉色,“什麼叫我如果受到流氓的侵害,你很希望出事的是我嗎?”

孟蓑站在原地,有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他隻能一遍遍地為自己措辭不當而道歉。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一個受害者,不太可能在事後還進行這樣的想象。”

吳野的語氣沉靜下來,但是情緒似乎並沒有平複,“你是個男生,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她有多麼地被動和無助。”吳野說完,起身拿了自己的東西,又從孟蓑手上拿起了紙條,“我想,我就不應該來找你。”

孟蓑沒有追上去,他不知道兩個人怎麼會把這件事聊成這樣。他正站在原地想怎麼補救的時候,已經走入橘子林深處的吳野再一次轉過身來,對著孟蓑道:“彆告訴他。”

誰都沒有說“他”是誰,誰都知道這個“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