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遠的轟炸直衝她的門麵,她來不及多想,便覺得自己被一股力量帶到了一旁,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蘇瑾唏的耳朵被一雙溫暖乾燥的雙手捂住,隔絕了那陣陣轟鳴,眼前的宋鶴卿麵色蒼白滿是臟汙,可她卻覺得安心。
蘇瑾唏心底所有的委屈一同湧上了喉間,不管不顧般緊緊地抱上了對方,心臟似乎比剛剛跳得更快了。
宋鶴卿微微僵硬,滿是泥土的雙手猶豫再三卻還是沒有落下。
“我們趕緊離開,這裡也不安全。”宋鶴卿聲線暗啞低沉,但蘇瑾唏聽得清清楚楚。
宋鶴卿一把抱起蘇瑾唏便朝著府邸奔去,一路顛簸,蘇瑾唏雙手搭上他的脖頸,近乎依偎般的姿態靠在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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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府內,兩人實在狼狽,滿麵塵土,渾身散發著嗆鼻的軍火氣味,還是小風見兩位這幅模樣,趕忙安排了洗漱整理一番。
蘇瑾唏擦著頭發回到書房,才發現桌上放著一個長條木製的盒子。
“打開看看吧。”宋鶴卿臉色略微蒼白,但好歹算是乾淨了。
蘇瑾唏下意識覺得盒子裡的東西異常珍貴,小心翼翼地拾起頗為鄭重地打開了。
是一枝素款玉簪,通體透明,陽光下泛著微微的紫色,是上好的冰紫玉。
“還喜歡嗎?手藝可能不太好。”宋鶴卿近來身體不適,在家閒著便雕了玉簪。
“喜歡。”可蘇瑾唏隨後便反應過來,“可這太貴重了。”
“收下吧,和你倒是相配。”
“那多謝先生,改日我一定請你吃飯。”蘇瑾唏盯著冰紫,越看越喜歡。
“先生在這方麵倒也是有天賦。”蘇瑾唏笑眼盈盈開了句玩笑。
宋鶴卿悶笑一聲:“是小姐抬愛。”
可蘇瑾唏稀罕了會,便想起了安逸之外的連綿炮火,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父親又會為此多加操勞,不知是否能過上一個安穩年了。
“小姐不必過度擔憂,今日便已是敵軍的強弩之末,我方戰備充足,就剩下這年前的最後一站。”
宋鶴卿端書而立,雙眸不禁透過窗欄遠望著那漸漸湮息的炮火,他想大概今年便是一切的結束了。
“但願如此。”蘇瑾唏雙手合十,為其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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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來,一年終末,便也到了告彆的時刻。
今日宋鶴卿便該結束課業,離分彆之後,想來兩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宋鶴卿雖年長幾歲,卻懂得什麼叫階級差距。
一介窮苦書生,斷不敢妄想軍官家的大小姐。
蘇瑾唏目光灼灼盯著宋鶴卿,隻覺眼前人距離她很遠,她明明努力伸手去夠了,但隻能見著宋鶴卿漸行漸遠。
宋鶴卿忽然垂下雙眸,半響沒有開口,微歎了口氣接著講完了《民國風度》。
蘇瑾唏猛地起身,秀眉皺起:“你,要走了嗎?”
“嗯,此去一彆,便祝小姐平安喜歡,萬事順逆。”宋鶴卿雙手抱拳,行了下禮,眸光再也沒落在她的身上。
蘇瑾唏不禁有些恍惚,宋鶴卿好像又恢複了初見的模樣,彬彬有禮卻帶著淡漠的疏離。
“為何不祝我尋得良緣,長相廝守?”蘇瑾唏喉間發緊,卻還是問出了口,可並未聽到答案。
蘇瑾唏特彆想不顧一切,說出那句我喜歡你,可話語滾到喉間便又開始膽怯,話到嘴邊便又變了模樣。
“能叫我一聲瑾唏嗎?”
“瑾唏。”這一聲溫柔繾綣,聲線雖是清冷,可蘇瑾唏難過得想落淚。
蘇瑾唏主動上前擁他入懷,這一次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她緊咬住下唇,眼眸間蓄滿了淚水,強忍片刻便落下了一滴。
蘇瑾唏在他的書箱裡偷偷地夾了一頁平安符,願君事事順逆,平安如願。
不知多久,宋鶴卿輕輕推開了蘇瑾唏,離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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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鶴卿出現時就在她心底種下了一顆離彆的種子,也許早就應該提醒自己不要過度消耗自己,可感情這東西太難懂了。
顧言之找時間來過幾回,可每次站在窗邊許久,都不見蘇瑾唏回神,他出聲提醒,可眼底也在沒有出現過歡喜。
常常便是盯著做工有些粗糙的玉簪,楞上一下午,顧言之打心底覺得擔憂。
“瑾唏?”顧言之輕叫了一聲。
可蘇瑾唏卻皺起秀眉,猛然抬眸,一瞬間的歡喜轉而消散,長睫遮擋住的是無限的失望。
顧言之太了解蘇瑾唏了,一個眼神便夠了。
“瑾唏,這最後一戰,波及甚廣,伯父的意思也是讓你和伯母先搬離這裡,暫居在南潯古鎮。”
顧言之是顧家唯一的長子,雖是年紀輕輕卻也早就跟著爹爹走南闖北,近來的戰亂更是讓他一夜之間成長了不少,臉上不見嬉笑玩鬨,渾身上下也添了不少傷。
年少時,總是覺得憑借自己一腔熱血便能闖出一番天地,那是獨屬於少年人的傲氣。
可真正見識過前線戰亂的殘酷,才會發覺一條性命是多麼的微弱,所以顧言之開始害怕,他的母親他的好友,還有他的瑾唏。
“這,讓我想想好嗎?”蘇瑾唏輕歎了口氣,愁容漸上眉梢。
若不是情勢危急,父親不會讓顧言之連夜趕回,母親體弱,受不得一點顛沛奔波,自然是越早出發越好。
可這鎮中其他人呢,宋鶴卿...
宋鶴卿還有個妹妹,一介書生如何自保啊。
“瑾唏,你聽我說,事情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這場戰爭十拿九穩,你到了南潯也不必憂慮,照顧好自己。”
顧言之恨不得把一切的話都在這一晚說儘,心底再也沒有空隙裝下彆人了。
“瑾唏,可能我說這話不是時候,但我實在害怕,我還是想心無遺憾才可放心的離開。”
蘇瑾唏咬了咬下唇,似乎知道了什麼:“你...”
“我喜歡你,喜歡七年了。”
顧言之隨後便彎了彎嘴角,眼眸下無限的柔情,可時間緊急,他轉身便離開了。
他不想聽回答,隻要說出口,他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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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節,父親從前線寄來一封信函,說是條件雖艱苦,但也吃上了熱乎乎的餃子,就是有點硌牙,裡麵大概是摻了沙子。
父親還提到了一個人,是一位斯文的教書先生,叫宋鶴卿。
蘇瑾唏把那三個字看了又看,覺得熟悉又陌生,父親說宋鶴卿閒下來便說會書,忙起來就幫各位配藥包紮傷口,難得可貴的一人。
蘇瑾唏倒覺得父親那邊熱鬨得很,這邊有些太冷清了,剛過八點,窗外寂靜一片,她披了一件開衫便坐在樓台之上,望著不遠處的石板橋。
年後開春,父親和顧言之再也沒有郵寄過一封信,蘇瑾唏常常守在郵筒旁,一待就是一天。
一日沒有戰勝的消息,她的心便高高的懸著。
三月初,顧言之步履匆匆,身著略微破舊的迷彩軍服,腰束武裝帶,身姿挺拔,風塵仆仆。
“瑾唏,一切都安好,不必擔心。”顧言之一把抱住了蘇瑾唏,心底犯疼,他差點就見不到蘇瑾唏了。
蘇瑾唏懸著的心終於放心,連忙帶顧言之去洗漱一番,吃一頓飽飯。
顧言之吃得狼吞虎咽,閒聊間和蘇瑾唏講了不少有趣的事,蘇瑾唏聽得入神,嘴角微揚,可顧言之偏偏沒有提到關於他。
兩人應該是認識的,不應該隻字不提啊。
“言之,你見過宋先生了嗎?”
顧言之嘴裡塞得滿滿的,正嚼著,他忽然間紅了眼,他咽下那一大口,哽咽著出聲:“先生死了。”
蘇瑾唏足足愣了好半響,可還是沒能消化掉這幾個字,耳中一片轟鳴,嘴唇囁嚅片刻:“不,不可能。”
“瑾唏,先生死了,敵軍突襲,一槍斃命。”顧言之殘忍的重複了一遍。
蘇瑾唏心臟忽然很痛,痛到不能呼吸,眼淚像斷線般流下,明明是那麼鮮活的一個人,怎麼就消失了呢?
最後一麵,本以為是生離,竟是死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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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春,蘇瑾唏選擇居住在南潯古鎮,這裡清淨。
顧言之每日下了班便會趕來,抱著一大捧鮮花,高調熱烈的表白。
蘇瑾唏在一年之內變了不少,沉默寡言,不愛見人,顧言之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瑾唏,今天的花喜歡嗎?”顧言之選了一大捧白雛菊,散發著陣陣幽香。
“喜歡。”蘇瑾唏照常接過。
“那今天喜歡我了嗎?”顧言之的笑容不減。
“言之。”蘇瑾唏每天都是一樣的回答,一遍遍的拒絕,“彆在我身上搭時間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說的算,明天我還來。”顧言之站遠了便朝蘇瑾唏揮了揮手。
次日清晨,蘇瑾唏剛想下樓給父親寄一封信件,就見那郵筒旁邊放著一大束的西府海棠。
蘇瑾唏近乎癡魔般想會不會是那個人放下的,可她早就見過了他的墓碑,參加了他的葬禮。
“喜歡嗎?”
蘇瑾唏回身,顧言之逆光而站,模糊了身影,可他確是帶著笑的。
蘇瑾唏幾步上前,環住了顧言之的脖頸,一個很依賴的擁抱,顧言之嘴角的弧度僵了僵,這還是第一次得到回應。
輕輕安撫著蘇瑾唏的後背,柔聲道:“怎麼了?”
隨後顧言之便聽見耳邊傳來輕微的抽泣聲,隱忍卻讓人心疼。
蘇瑾唏的眼淚洇濕了他的襯衫,聲音細微低啞:“他希望我幸福對嗎?”
顧言之幾乎一瞬間便明白了那個他是誰?
“當然。”
“他沒死,他在我家樓下開了一家花店,因為那個位置能看到陽台上的我,對嗎?”蘇瑾唏哽咽的說道。
“嗯。”顧言之輕聲回應道。
宋鶴卿確實沒死,編造出這麼大的一個謊言,隻不過是為了讓蘇瑾唏死心。
蘇瑾唏突然不在隱忍,放聲哭了出來。
如果他希望,那麼蘇瑾唏會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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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之下站著一位商販,戴著手工編織的草帽,遮住了大半張麵容,隻漏出了白皙鋒利的下頜。
那人走到那束西府海棠前,彎身拿過一枝,輕笑一聲便登上了遠行的綠皮火車。
係在腰間紅豔的平安符隨風而揚,更是配這肆意瀟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