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
唐希隻不過在硬得像塊鐵的被子裡翻了個身,床就發出了“吱—嘎—吱—嘎”的聲音。
她悄悄將手伸到嘴邊哈了口熱氣,凍僵的手指頭瞬間就像燒了起來,終於有了知覺。
趁著這股知覺在,她努力用手撐起身子抬起頭,透過老舊的木花窗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估計是淩晨三四點左右後歎了口氣。
好冷。天亮暖和些,但是離天亮還要好久。
“二姐,你又被冷醒了嗎?”,睡在她旁邊的宋秀雲往她身邊翻了個身,睡眼朦朧地湊到她身邊小聲嘟囔。
“我也被阿爸的喊痛聲吵得睡不著。”
唐希聽見這句“二姐”,不由得身子一僵,再聽見隔壁房裡傳來隱忍又不得不喊出來的沙啞疼痛聲時更加僵硬,怔鬆片刻,然後長長歎息一聲,沒回話,隻是在心裡默默回答她:我不是你阿姐,我是你阿姐的女兒,他也不是我阿爸,他是我上輩子從未見過麵的外公。
唐希三天前剛剛大學畢業,正在奔赴各種公司麵試。但現在大學生滿地走,想找個合適的工作簡直比登天還難,她麵試了三天就已經筋疲力儘,回家的時候對著媽媽抱怨了一句。
她媽媽宋秀帷給她端了一盤小酥肉,笑著說:“我們那時候大學生可金貴了,都是搶著要。”
她癱在沙發上捏了塊酥肉啃,然後隨口接了一句,“真想活在你們那時候,我一個大學生,肯定是個金缽缽。”
誰知道晚上睡了一覺起來,真到了八十年代,還穿到了她媽媽身上!
這可真是愁壞了她,她那句話真的就是隨口接的,她真不想活在這個年代,更彆提穿在她媽媽身上。
因為八十年代大環境窮,而她媽媽家更窮。
她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三女一子,家裡一共六口嘴吧吃飯,但外公常年病痛,不能下地乾活,還整天要吃藥,整個家裡就窮上加窮,常年難吃一頓肉——這都是她媽媽以前掛在嘴邊說的話。
這樣的窮,她媽媽小時候就被送到一位姑奶奶家寄養了幾年——三天前剛回來,她就穿了來。
想到這裡,她深深歎息了一口氣。
真是太難了,三天來,她一口肉一口粥一口大米飯都沒有吃到。每天都在吃紅薯,肚子裡麵沒有一點油。
她之前是聽媽媽說過,這時候的外婆家因為沒有足夠的公分,分糧食時分到的大多是紅薯,大米都被有足夠公分的家裡分了去。
這對於喜歡吃肉吃大米飯的唐希來說尤為難受。而且不能想,一想肚子就叫。聽著咕嚕咕嚕響的肚子,她不得不勒緊了褲腰帶,弓著身子,努力的壓扁肚子,這樣才好受一些。
這才是穿來的第三天,她已經受不了了。明天她必須要想想辦法弄點肉和米飯吃。
就這樣想著心事,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大姨宋秀滿拍醒的。
“秀帷,秀帷,起來了,阿爸今晚還是不好,咱們再去請老福叔來給阿爸打一針。”
唐希迷迷瞪瞪爬起來:“大…大姐,我馬上就好。”
她把說到嘴邊的大姨兩字咽了下去,怕露餡便不敢再跟她對視,匆匆從床上下來穿好衣服,然後默默地跟在大姨的身後出門。
外麵天很冷,寒風吹得她瞬間清醒,沒有了一點睡意。她們現在是要給外公請醫生。這附近唯一的赤腳醫生裡她家很遠,來回得要一個小時,而大姐六點就要去上早工,隻能早早地出發。
這是她第三天陪著大姨去請醫生了。之前大姨都是一個人去的,黑燈瞎火的,也沒人陪她——二舅十七歲,在外麵讀書,小姨十歲,還小。她媽媽還在姑奶奶家裡寄養,沒有回家。
她還記得以前大姨和她媽媽坐在一塊回憶這一段往事時的辛酸。
“太苦了,不知道那時候是怎麼挺過來的,當時能作伴的就隻有手裡提的那盞燈了”
這句話唐希記了很久。
於是穿來第一天知道她要去請醫生後就主動申請跟大姨一塊去。大姨還挺高興的,這家裡終於有個人能跟她一塊了。
外麵的風越刮越厲害,像是貓哭一樣。宋秀滿就將凍僵的右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放進口袋裡,左手提著搖搖晃晃的煤油燈,皺著鼻子偏頭對一路哆哆嗦嗦的唐希問:“怎麼樣,怕嗎?”
唐希搖搖頭,然後抬頭望著周邊全是大樹,隻有一條泥巴路的漆黑夜幕,深深歎了一口氣。她們已經在這條濘泥的山路上走了十來分鐘了,唯一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大姨手上握著的煤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