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北外灘碼頭。
“你想過將來的日子嗎?”
“沒有”
“那你覺得我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嗎?”
“能。”
二人在碼頭前排隊的隊伍中相擁而泣。
1928年,北外灘碼頭,是徐有良第二次見到張景成。
張景成穿著黑灰色的西裝套裝,脖間係著深藍底銀紋方巾,拄著細細的金色圓頭手杖,活脫脫像租界裡說著各種嘰裡呱啦,聽起來像驢叫的西洋鬼子。
“你是誰?從來沒有見過你。”張景成皺起眉頭,警覺地問道。
“我是老爺身邊新來的夥計,少爺您沒見——”
“少爺您到了,我來晚了,老爺今天在堂裡有事兒,讓我們來接你!”
徐有良正要解釋,司機程叔遠遠地趕忙跑過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兒。
“這車可真不好停,全是來接這艘洋船的哥兒姐兒的,”程叔掏出皺巴巴的手絹擦了擦汗,“一看少爺您不就認識他,我趕忙來給您引路,這小哥是幾年前來老爺身邊討活兒的小夥子。”
“哦,”張景成卸下防備,把行李遞給徐有良,“那我們走吧。”
若不是老爺身邊真沒人了,徐有良今日不想跑這活兒,一是和這張小少爺不熟絡,二來是耳根子旁老是刮著這小少爺不好伺候的閒言閒語之風,聽多了也就先入為主,不太樂意起來。
張景成在前麵走著,後背挺著板直板直的,拿著不知道乾什麼用的手杖,還不時地敲著地麵,又不是瘸腿也不是眼瞎。
第一次見張家少爺是在四年前,那天下著蒙蒙的細雨,遠遠地看見在人群前麵中一個臉龐白皙的少年板著臉,不知道他是難過還是不耐煩。
那天他出發去碼頭渡輪,張家老小都撐著傘來送行,黑色福特T型車緩緩消失在朦朧的雨色中。
少年筆直坐在後座,下半個後腦勺被剃的烏青,留了頭頂的頭發不長不短。這有些眼熟的發型讓徐有良想起那日頭也不回,隻留下背影的弟弟。
眼前人樣貌似當年,氣質完全不似當年,棕黑的頭發已蓄長,額前的碎發用發蠟打起,個頭長高了些,消瘦的身形也健壯了些。
徐有良幫張景成關上了後座的門,轉身坐上了副駕駛的位子。
“那,少爺,我們出發了?”程叔從後視鏡上望著後座上坐定的張景成,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他還是愛板著臉。
“Hey,Jeremy!Hey~”
一聲尖銳的女聲從遠處傳來。
“停一下,程叔。”張景成身子前傾,連忙拍了拍程叔的肩膀。
還沒有起步多久的車子在緊急的一腳刹車下,向前猛頓了一下後停下來。
遠遠地從人群裡跑過來一個穿著男式西裝背帶褲,身材高挑的小姑娘,眉目雖清秀,眉宇間的神采卻完全是個假小子。
“Jeremy,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怎麼來找你呀。”
張景成下車,取出胸前口袋的鋼筆正打算寫給對方,才想起自己沒有紙,僵了一下。
小姑娘狡黠地笑了笑,捏起拳頭,用食指關節部分敲了敲張景城的頭,然後張開手,說道:“寫在我手上吧。”
坐在主駕駛座的程叔像是懂了什麼,“撲哧”一笑。
“可以嗎?那好吧。”張景城緩緩在小姑娘手上寫了一串東西。
“那就再見啦!”小姑娘吹了吹手上的墨水痕,向張景成揮揮手。
“再見。”
還沒等張小少爺說完,小姑娘已經跑入人群見不到影兒了。
趕往張家的路上,三人皆沉默,徐有良不愛刻意套近乎,張景成本就不愛和陌生人說話,程叔打算看氣氛說點什麼,一直琢磨著話引子。
“少爺,剛才那是您交的小朋友嗎?”程叔終於找到了話題。
“嗯?小朋友?”
張景成沒有聽太明白“小朋友”的意思。
“就是你們年輕人愛說的那什麼女朋友——”
“不是。”程叔還沒說完,張景成就立馬打斷了他。
程叔沉默了一小會兒,又開始找話,語重心長地說道:“少爺到了交朋友的年紀了,不要害臊,告訴程叔,給你把把關。夫人前幾天還惦記著要給你介紹個官家的姐兒,她能早日抱孫子。”
張景成聽到這裡臉色一沉,道:“她自己的事情不夠忙嗎?有空惦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