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的,你永遠都在我身後,到了黃泉,一定要慢點走。
記得,要等我。
費力的牽著他的手,靜靜看著那個睡在她身邊的少年。
生命最後的時光,她眸中光影全是他。
終於沒了意識,她笑著闔上了眼。
雨水嘩啦啦的拍打地麵,夜風不遺餘力搖曳著塘邊盛開的海棠花,好似也在感傷這人間的痛苦情味。
所有的一切好像淹沒在這場雨裡,像從未來過,也像從未離開。
“萱釀……”
沉幕裡,隱約傳來沙啞低沉的痛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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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小姐”
穆萱釀睜開眼,便看到小沁在床榻邊不停的搖著自己。
“怎麼了?”她剛開口,發現喉嚨竟如此乾澀。
小沁一愣,忙探了探她額頭,舒了口氣:“小姐,你忘了,今是你和沈少爺成親的日子。”
成親,她坐起身,目光盯著遠處。是啊,今是成親的日子,怎麼睡了一覺,好像過了大半輩子。
成親,世俗風雅,無非就一男一女一來一往罷了。
打著歡好的旗號,塵世虛名而已,相愛二字在這世間根本不值一提。
小沁看著呆著的穆萱釀,擔憂道:“小姐,你要實在不願,小沁還可以病請辭幫你拖幾日。”
穆萱釀搖搖頭,“不用了,該來的總是回來的。”躲…也躲不掉。
她起身道:“替我更衣吧。”
小沁唉了聲,急忙拿著早已準備好的喜服,一件一件套在穆萱釀身上。
紅玉珠翠,金絲銀線,將身著喜服的穆萱釀渲染的風華絕代。
“小姐真好看。”小沁看著眼前宛若驚鴻的女子,忍不住讚道:“沈公子一定會拜倒在小姐的石榴裙下。”
她冷冷了掃了一眼,小沁自知言失,便不住抱歉。
“僅此一次。”
“是是。”小沁直點頭。
她沉默不語,緊緊攥住一節一角,許久微聲呢喃:“你會喜歡嗎?”她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他聽的。
小沁從衣袖拿出一枚雲簪,插在穆萱釀發間,“一切俗物都比不上小姐的簪子,如此場合,怎麼能少了它。”
穆萱釀詫異了一會,抬手摸了摸發間,她突然笑了:“是鳳雲簪。”
是他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怎麼好的?”她眼裡帶光。
“是…老爺修好的,是…夫人讓我拿給你的。”小沁吞吐道。
她知道,前不久小姐因岑護衛的事與老爺夫人鬨翻了。之後,小姐越發不愛說話,他們之間嫌隙和誤會也越來越深。
穆萱釀沉默著,從發間取下了鳳雲簪,收在了紅色的木盒裡,“罷了,保存起來,便不會丟,不會碎,不會傷亦不會痛。”
她決不會帶著他的簪子去成親。
她要守護內心最後一點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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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起轎迎親的一路搖搖擺擺從城西拐到城東,從城南再拐到城北,鬨鬨嚷嚷的停在穆府外。
穆萱釀昏昏沉沉進了花轎,她努力扶住轎裡中橫的木條,指甲縫隙的竹簽鑲嵌在肉裡,刺的她生疼。
她好生厭惡,好像她就如一個小醜,賠一群觀眾逢場作戲。
這感覺,又好似又回到了那些封閉自己的時光中。她不斷發抖,不斷抽噎著。
“美人切勿感傷,妝花了,可會變醜。”
花轎的簾子被挑開,她隱約感覺到身邊有種陌生的氣息,耳廓流轉著溫熱的低喃:“放心,本少爺對女人不感興趣。”
麵如冠玉的紅衣公子,濃眉一挑,低笑兩聲,大搖大擺的跳下轎子。
穆萱釀雙手攥拳,努力壓製沒把他推出去揍一頓的衝動,她用腳趾都能猜出這沈家少爺多少是個江湖浪蕩痞子。
虧爹和娘還如此推崇他,不過是徒有表麵的偽君子罷了。
不過也好,各取所需,互不乾擾,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哎呦沈少爺啊,成親萬萬不可偷看新娘子的容顏,不吉利啊。”轎外的嬤嬤嚷嚷著,以為這沈家少爺等不及了,忙勸著。
沈寄北不以為意,竟在大街上埋怨道:“嘖,本以為是個美人,沒想到是個愛哭鬼,虧了虧了。”
成親時絕不可說新人成婚的閒話,否則這樁婚約就算不毀,也是後半生過的雞犬不寧甚至家破人亡。
這成婚的人自個埋怨起來,也讓周圍看熱鬨的人雲亦雲起來。
穆萱釀自然是不在乎的,反正這場婚約在她心裡是從未當真。
花轎從鬨哄哄的聲裡,穿梭前行。一係列凡俗儒節之後,天已入夜。
喧囂終歸於平靜。
沈寄北醉醺醺的推開門,腳步一晃一晃,目光遊離著坐在床邊蓋著紅色蓋頭的穆萱釀。
他眼神迷離,兀自一笑,“小美人,等久了吧。”
“滾。”她厭道。
沈寄北打了個酒嗝,訕笑道:“娘子脾氣可真倔,不過我喜歡。”
腳步蹣跚步她身側,還沒來得及掀開蓋頭,穆萱釀拿了一把鋒利的小刀抵上他的胸膛,她紅唇輕啟貼他耳廓:“再靠近一步,信不信我要你的命。”
“沒勁。”他退後幾步,搖搖晃晃出門,走時還不忘揶揄:“區區小姐竟不如我男寵的千分之一,這買賣虧慘了。”
晚上還未完工的幾位庸人,三言兩語,紛紛掩嘴譏笑。
穆萱釀聽著腳步聲走遠,連忙將門關好。她知道,今天隻是開始。
這一夜她無眠。
次日一早,沈少爺和沈夫人昨晚的荒唐事傳的沈府上下都知道了。
沈府老爺夫人走的早,府邸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沈寄北的外祖母沈老太君操持著。
因著沈老爺是沈老太君小時收養在府,自小在沈家長大,更是被沈老太君是為親生兒子。沈老太君將自己的閨女嫁給沈老爺,由此,沈家一家都姓沈,無外戚。
沈寄北是由沈老太君一手撫養長大,因此無論他再犯渾,沈老太君的話,他從來都是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說一不二。
“祖母你找我。”沈寄北跨進沈府大廳,直奔那坐在高堂上頭戴黑色抹額的老人。
沈老太君將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混賬,還不跪下。”
沈寄北心生不妙,但還是跪下了,他問:“祖母,是我哪裡惹你生氣了?”
“生氣,你還知我生氣。當初,你告訴我,隻要你娶了穆家那丫頭,你就會收心。昨晚,你棄她周公之禮,便又去找那戲子?啊?”沈老太君恨鐵不成鋼,臉色極為難看:“你的話,我都辨彆不了真假。總之,彆讓我尋那戲子麻煩。”
“祖母其實…”沈寄北眼裡閃過掙紮,對上沈老太君的臉色,他低斂道:“是。”
穆萱釀剛到大廳門口,便看見沈寄北從裡麵出來,兩人擦肩而過,都不說話,像極了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她等了一會才進去。
“祖母。”她蹲下行禮。
沈老太君轉身,笑道:“我的孫媳婦,快請起。”
老人從木匣裡掏出一副畫,展開在桌麵,穆萱釀微微一驚,深吸口氣道:“這是…清明上河圖?”
老人家點點頭。
“北宋大家張擇端,千古清明上河圖;草木誨深舞江月,塵世煙火落人間。”
穆萱釀怎麼也沒想到,這流傳千古的名畫今生居然有幸,可以一見。
沈老太君見穆萱釀一臉喜色,拿起她的手放在畫上道:“萱釀,這畫老身就當送你了。”
穆萱釀忙搖頭:“祖母,不可。這畫我不能收。”
“傻孩子,彆急著推辭。”沈老太君歎口氣道:“老身知道,你是被你爹娘強製要求嫁過來的,你也不喜歡寄北,你對這樁婚事很不滿意。因此,你不想多有瓜葛。可這畫,老身不問其它,單贈給你,隻為有緣。”
“這…”
沈老太君笑道:“愣著如何,快,拿著。”
“好,多謝祖母。”她想了半天感謝的話,到嘴邊隻說了最簡單的四字。
從沈老太君那回來,剛進屋子便迫不及待的打開那畫,看的入神了,忘了關窗。
沈寄北一身酒氣衝進穆萱釀屋子,突然抱著她:“為什麼,為什麼不愛我,我那麼愛你,為什麼你喜歡的偏偏是彆人,到底為什麼。”
穆萱釀捏著鼻子,將沈寄北從身上拽下來,“發什麼瘋。”
他好似被力度扯的清醒些,隻餘下一句對不起,便慌忙逃去。
日子過了很久,自從那晚之後,穆萱釀再沒見過沈寄北。
時間更迭,已近半年。
這天,小沁來找過穆萱釀一次。
離彆多日,再見故人,卻恍如昨天。
“小姐,在這你過的好嗎?”小沁見著穆萱釀,迫不及待的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