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 第一卷001地點序號01,女尊……(1 / 2)

綴花疏 醉入雲山 21223 字 10個月前

第一卷

001

地點序號01,女尊,奴隸時代。

沃爾什王國,齊府城。

竹竿撐起、帆布蓋上、粗略成形的小棚;時新的蔬果器物擺在上麵;紛紛雜雜的吆喝聲從未休止……遠遠近近地還能聽到騾子和馬的噴嚏聲,人們的笑聲和交談聲。

夏日的街道無比熱鬨。頭頂的太陽熱烈而綿厚,像是這裡存在同時持久的活力。

羅溪路走在街道上,聞到不少食物和香料的美好味道,那些東西即使暴露在炎熱之下,也隨時給予人濕漉漉的粘稠的好感。

“叮——叮——叮叮叮……”

忽然一個人從人群裡闖入羅溪路的眼睛,那是一個九歲多的小男孩,頭上頂著一籃金色的果實,用一手扶著,另一隻手隨著腳步在身後擺動。

他簡直要跳起舞來,不幸的是,那叮叮的聲響正是腳上鐐鏈扣地所帶來的。

九歲多,這不是奴隸中年齡最小的——令羅溪路尤其有感受的是——十年前,他九歲,成為奴隸。

一路上小男孩與他走的道路是一樣的。

直到——內城壁近在眼前。

他大概也知道奴隸不許入內的,站在一個小丘上努力向裡望,結果身體左搖右擺,即使踮起了腳也隻能看到牆體上裝飾用的生長多年的綠藤。

羅溪路從他身邊走過,不知怎麼的,竟然聽清了他小聲念叨的字句,“近一點,近一點……”

近一點?

羅溪路忽然想起小時父親唱的一首短歌。

離群的孩子啊,

你自睡在夜神的懷裡,

多綻開一些笑臉啊,

睡夢中也離歡樂近一點……

“領主府的嗎?還不快點進去!……”

“唉,哎!”羅溪路回過神來,垂著頭應著,快步走進了門裡。

走的快了,即使鎖鏈細,也能聽到磨地的嘶啦聲。

後麵隨即傳來口沫的唾地聲。

羅溪路撫摸著胸口錫製的領主府徽章,輕輕笑了一下。

002

寬寬的河水,晶晶亮的,布滿著夕陽的光輝。

在一片閃光裡,羅溪路的麵容也好想同世界一樣孕育著明天。

他有力地雙手擺動著,如潔白的遊魚,水麵激起漂亮的水花,衣物像柔軟的蔓草一樣搖擺……

羅溪路走過“怡萊園”的大門,它照例開著,他照例往裡望了一眼。

台階上的藤椅空著,羅溪路有些遺憾。

調回眼光,卻見一雙裝飾精致的軟麵的麻鞋,彎曲著蹭在地上,往上,舒適的白色布料出現,卻因這動作被卷了起來,半個纖潤的小腿都露出來。

“啊,”羅溪路驚呼一聲,那人回過頭,沒帶頭飾,袖子卷起,蹲著身子,麵容如玉,正是當任領主齊佛哈爾。

“呀,是你呀。”齊佛哈爾朝他笑了一下,繼續伏在地上摸索。

碧綠的樹的葉子就垂在她的肩頭,夕陽斜斜射下來投影,暈下來的印記像夏天裡天空的新巧遊戲。

羅溪路張著嘴,挪開了眼。

他心裡有些緊張,並對那樣驚訝出聲感到抱歉,他垂著頭,低聲說:“您在找什麼呢,讓我來幫您找吧。”

“不用喲,”齊佛哈爾對他輕快地笑了一下,眨眨眼道:“你可真是勤勞啊,每天都見你出去采購,還從河邊盥洗回來,偶爾可以休息一下喲……但是呢,既然你現在全身上下都是香甜的水珠的味道,我不能讓你趴在地上弄臟了呀,可是要謝謝你這樣愛幫助人呢。”

說完她又專心致致地趴了回去,這次又往前挪了一點,到葡萄藤下麵去了。

有的時候羅溪路在想,她真的知道他是個領主府的小小奴隸嗎?命都可以為主人獻出,還怕灰嗎?她不才該是那個隻用坐著的人嗎?

有的時候會覺得這樣的主人真的很溫柔,跟人的距離很近——像他就隻是一個奴隸卻得到她的溫言,但羅溪路發現,就因為這樣,她離他們實在是太遙遠了。

因為,在這個地方,他們甚至不能作為“工具”存在了。

“呀,找不到呢。”

“是……什麼?”

齊佛哈爾起身,一邊往台階上走一邊反身說:“是商人傑伐克帶來的絡貝啊,很特彆的,可惜看來找不到了。”

“是……嗎?”羅溪路說著,齊佛哈爾已經站上了台階,根本聽不到他的話了。

他看著她,在藤椅上坐下,拿起手邊的書,很快地就安靜下來了。

他轉過身,往外走去,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長久以來她安靜的側影。

他更加慎重地放輕了腳步,靜悄悄地離開了。

不與人交談的時候,誰都認可領主齊佛哈爾過分安靜,但因此得以睿智呢。

003

齊佛哈爾放下書本,在院子最頂上的太陽的陪伴下,繞著樹蔭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或許在思考,或許什麼也沒想,她的腳步不停,一襲寬大厚實的白衣上上下下貼實身軀,隨著走動衣角像花瓣一樣輕輕翻起一點。她明目如星如月,麵容光潔,充滿溫和與雅。整個人逸遠又充滿人情味。

她真的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時太陽都不得已下了一點了。

齊佛哈爾出了微微的汗了,她立刻跑到風蔭下,清爽的風在這裡,吹跑了她的燥熱。

她來到藤椅上,把腳架上的關節往後一彎,藤椅就倒下去了。

藤條很舒服,齊佛哈爾緊貼著,開始午睡。

她聞到榴葉的清香、風中飄來的不知名的香味……

羅溪路繞著內城轉了一圈,結果想采購什麼根本沒想起來,昨日那樣深的印象是什麼呢?

他還想遇見那個可愛的小男孩,但這似乎不容易的。

最終羅溪路轉過一個雜貨攤——他終於想起來了。

原來今天不為領主府采購,隻是想來一看市麵上的絡貝啊!

這怎能忘?

絡貝是一種小孩的玩具,將大而長的貝,細細地加工,成為彎彎曲曲,中間個個形狀的東西。小孩子樂意撫摸這些鑿磨的形狀,並且拋製了來玩。

幼時貧窮的家,作為哥哥,他送給妹妹弟弟們的唯一的禮物就是偶然撿到的大貝所製成的絡貝。

看著那些製作不很精致的絡貝,他的心又很快飛了。

不、不,是他的心又開始說話了。

羅溪路苦惱著,正午他就回到了領主府。

一貫的,邁過那個牆角,他的心又猛的跳了一下……

他假做鎮定地從怡萊園的院門前走過,他不自覺地偷挪了眼。

他一看就挪不開了。

她,那麼安靜,從所未有的安靜,聖之子一般,雙手置在身前,那般美好,半身的弧度展開在他眼前,什麼美麗的風光,像家鄉的峽穀一般,像美麗的畫卷,叫他臉紅……

鏗,鏗,鏗……

羅溪路的心猛的加速跳動了,他隻感覺它再也無法保持他以往的平靜。

絡貝,絡貝,絡貝,絡貝,絡貝……

有一個聲音這樣大聲的,不休止地在心底這樣說著。

羅溪路斜了鞋尖,他向著怡萊園了。

不,她不會責怪的,隻要他說他在幫她找絡貝……然後,他要拿到那個絡貝。

羅溪路腦子沒轉拎清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如蓋的樹蔭下草地上尋找了。

他動作很細致,十根手指翻收得最精美不過了。

他心裡隻有一個焦灼的聲音——拿到絡貝!

這像這時的天氣一樣,好像以他的能量,要“近一點”的話,隻能這樣了!

羅溪路羞恥,苦澀,緊急,期待……

他的心情,藤椅上輕輕憩息的,高高在上的年輕的掌權人,她知道嗎?

004

羅溪路再一次頓在怡萊園的門口,那藤椅始終不變地曳著早上、正午、夕晚時的日光,隻再不見它的主人了。不論他是孟浪無禮地一日三次的偷覷——都無能見她的影了。

這怡萊園呢,隻是她的一個宿地而已,他又怎能祈求她總歇息在他工作之地的近旁呢。

齊府城共有南北兩個碼頭,這正因它是海邊之地,才能有這樣的便利。

這兩個碼頭的用的規矩是領主齊佛哈爾親自定的。

南北本來都是運載與貴戚們利益相關的商人的貨物,或者她們專使仆人從遠方所托之愛物的。

平民使用則需付一筆相當的準許費。

如今南北分開,北邊的碼頭變為齊府城居民之物。即使她們泊船,也未有問題。

齊佛哈爾蓋著寬簷帽,一頭秀發都掩住了,一襲白羅衫,一塵不染的。

她由北走向南,現在每一天,總在南方的碼頭站上許久,然後就直行回府用晚飯了,這之後呢,開窗亂寫一些有感而發的詩歌,然後燃燈看上一小會兒書,到院子裡看一小會兒天、月、樹。這樣就預備入睡了。

南邊的碼頭有許多立地的白柱,刻畫著些精美的花紋,更有趣的則是畫一些氏族棲居中的奇異景象或神力之跡。

齊佛哈爾眯著眼,倒很想拿一些紙拓印一番。這些天,她更愛這裡的風和日了。

現在齊佛哈爾站在岸上,看一汪藍而無際的海水,簡直癡迷了。僅僅風起波紋,橫縱交疊,掩蓋又退卻的波紋這一項,就足使她注目不知疲倦了。

齊佛哈爾對著海風伸了一個懶腰,幾天來,大家都能看見這麼個戴著怪帽子的年輕女人。她就蹲在柱子旁,側目微微眯了一會兒。

是什麼在隱秘的腦海裡忽然使她觸動了呢?一個瞬間,齊佛哈爾轉過頭,還沒等這短暫的動作平穩地回轉……她見到了羅溪路。

他怎麼來呢?

齊佛哈爾沒有轉過頭,羅溪路就在這似乎是疑惑和微笑間雜的麵影的關照下慢慢地走向了南邊。

是走向她所在的方向——他湧起熱淚盈眶似的的激動感,這猛烈又有點莫名。不過很快他又能將這歸之於他的沒出息了。

“你,叫羅溪路吧?偶然相遇很巧合呢,從此我不再叫你‘你‘了,可否加綴字叫你‘路尼‘呢?”

“……好。”羅溪路應著,生怕自己卷了舌頭。

“今天天氣這樣好,與路尼相遇使我心情更好呢,落日就要到來了,我們一起觀看這一日的隱沒吧。”齊佛哈爾輕聲說。

羅溪路將出口的話被堵回了,關於絡貝的事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想,這樣看完落日,該是多麼好啊。

盈盈藍光,隨著天幕的下降,被拉出黑色與深紫色,又在落日下變為粼粼的金紫色,時時的變化,美麗之極。

齊佛哈爾想走了這一般正是她離開的時間了。

沒等她謙遜的詢問聲開口,羅溪路忽然出聲了:“您,這幾天都在這兒嗎?……”做什麼呢?

他尾音太長而重,齊佛哈爾自動替他把所疑問而未出口的話答了:“是在這兒呢,我的朋友傑伐克,再過幾天就從遠方歸來了,我弄丟了她所贈的絡貝,希望以此遙望之心略表歉意呢。”

羅溪路垂頭,垂著頭點頭。

齊佛哈爾閉著眼睛又享受了一下餘暉落在臉上的暖意。

羅溪路終於是出口了:“您的絡貝。”

他撐起手掌,僥幸地看到掌心沒有晶瑩的汗水。

那絡貝是赤色的,沒有金銀旁勒,隻是周身刻出深淺紋路不一的藤條,異而美。

又注視,羅溪路的心又跳的緊了。

越來越暗的天色裡,羅溪路的心就這樣越來越緊急地躍動著。

005

“啊。”

她吃驚呼聲出口,鼻尖的呼吸也一下子清晰可聞,羅溪路集起了全身的力氣,幾乎不可見地在顫抖。

“正是這個,路尼,我感謝你!”

她將絡貝攤在手心,羅溪路終於抬頭,看見金子一樣的光芒綻開在那之上,像是柔柔的羽毛托起燃燒正盛的火焰。

那美麗的紅怎樣言說嗬!

“路尼!我要將我與傑伐克的故事講給你聽,這絡貝對於我們來說是至重的信物啊,真心謝你!我將把你介紹給傑伐克的,她不久將回這片土地,這裡將有一場盛宴。”

“您,”羅溪路稍稍舉眼看了一下那美麗的眼:“不用謝的……”

齊佛哈爾不停說了許多感激話。羅溪路感到這是與她交談最多的一天了,並且,她能以這樣熱情和真誠的態度——這一切就像海水一樣在他的靜默裡蘊育著無窮的力量。

“我們回去吧,我將有一個地方領你去見,路尼。”

羅溪路到達那個地點的時候,才知道齊佛哈爾用絡貝作為打開一間密室的“鑰匙”。

這間密室並不大,但是是齊佛哈爾本人用了心思和智慧歸置的。

羅溪路見密室的北麵有一張半人高的方桌,桌上擺著一些晶亮的器具和一盆液體。不知北麵的窗做了什麼,餘暉在這一刻剛好射到這桌上,一縷縷光束正是潔白而神奇。

相對的南麵擺滿了書籍。

羅溪路轉眼一看,西麵擺著一些手工器具,東麵則有一些異地而生的藤蘿,遠遠的有不曾聞過的味道。

齊佛哈爾輕鬆地說道:“我總是弄丟東西,路尼,我領你來是希望你來照顧我的小屋了,絡貝也交給你,我每天午睡後來這裡,到時你為我開一下門好嗎?”

羅溪路抿了抿嘴:“您的友人之物,我……”

齊佛哈爾微笑打斷:“我們愛友人的贈禮完整,正如愛贈送時美好的掛念,除此之外,我們還在意什麼呢?”

說著她拿出絡貝。

羅溪路有什麼感受呢?齊佛哈爾的信任使他於心中震動不息。他慎重的接過。

奇怪而合理的,羅溪路從此每天都能見到齊佛哈爾了。

她許他留下,在小屋看她所製的東西或者書籍,她們相處的時間其實也在無止地被拉長。

羅溪路每天愛看葡萄藤,上麵少了一片葉,他就忍不住有些驚動——最初他發現這葡萄葉已經有如許多了。

他簡直不希望這個夏天離去。

人們都說在一定的時刻,意識忽然被全然剝離了,自己做一場曆時很久的大夢也不覺的。

怎樣呢,這日光之盛給予他很大的真實感。羅溪路不希望這充滿溫暖的日子如此離去。

這接下來的日子裡,羅溪路熱愛流汗、歡笑、漫步、心跳、雲和心中已泯滅的淚水。

愛這一切。

006

領主齊佛哈爾,商人傑伐克,奴隸羅溪路,齊府城的人們有誰會想到她們三人會有這樣的歡聚呢。

盛夏的夜晚,篝火光明,染天炫地;飛星冉冉,烘雲托月。

傑伐克的朋友們聚集在她的房屋裡,欣賞如此美景,再將全情投入到眼前的美食佳酒中,醉人的香氣喚起了每個人臉旁的笑容。

傑伐克見多識廣,朋友眾多,可在場的人們多不相識的,但她們十分合得來,彼此宛如舊識,交談的氣氛很火熱,這將宴會又舉向更美的地方。

齊佛哈爾一直不曾多喝酒——因她酒量實淺,但在這裡她太高興了,不由盅盅飲儘,這使大家產生了錯誤的判斷,而大杯大杯的鮮酒就更為頻繁地擺在她麵前了。

羅溪路有心攔取一些,但傑伐克製備的酒豈是不夠的?

歡聲漸歇,大家都七倒八歪的,傑伐克都見了大家的仆人來扶,客人被馬夫攙上車,這才能安心。

齊佛哈爾呢?她都沒有乘馬車來。

因為她是來的最早的客人,與傑伐克先有約會,按她所說的將羅溪路介紹給傑伐克,那麼她不忍心使馬夫一直等到晚宴結束,於是乾脆不喚她駕馬了。

傑伐克十分想親自送齊佛哈爾回府,或者起碼讓一個仆人照應一下,可是齊佛哈爾卻堅持自行回去,傑伐克想起朋友的穩重,並沒有阻攔。

她們走到大門,齊佛哈爾一直垂著的頭忽然抬了起來,她向羅溪路說道:“我們的馬呢?”

門口是一匹匹轉向起步的馬,往來穿梭。

羅溪路道:“我們沒有帶馬來。”

“……怎麼可能?”齊佛哈爾嘰嘰咕咕說了一些小小抱怨的話,表明了一個酒醉的人的糊塗狀態。

羅溪路一聲一聲應著,他最終說服了她:“家離這裡不遠的,我們可以走回去。”

羅溪路有點臉紅:“讓我陪您回去吧。”

007

讓我陪您回去吧。

這個夏天,您終於看到我。

我願意一直陪您走下去,我們不用馬。

[end]

第二卷

008

地點序號2,男尊女貴大陸,地位基本平等,陸遙帝國。

齊南容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裡麵很暖的陽光,很溫柔的話語和很緩慢的節奏……

什麼內容呢?見了怎樣的人呢?懷抱著怎樣的感情呢,有怎樣的收獲呢?

已經忘了……不過,既然是夢,那也不要緊吧?

她睜眼才發覺自己臥在一具冰棺裡,伸手去碰冰壁,即使那麼厚的冰層,她還是沒有什麼受凍的感覺。

自己是裸體的,恐怕也是落在冰棺裡不得著衣的緣故。

齊南容抬手抵了下棺蓋,它紋絲不動的,齊南容自己也使不出什麼力氣來,她就是那剛睡醒的沒力的人一樣。

她隱隱看到這冰棺外頭還有很大的冰體,她的視線因這些大塊的冰而難以延伸,齊南容抬頭,她頂上有一個供以呼吸的洞,還能聽到滴答的水聲,果然是冰,無論怎麼大,在溫度不和的情況下都會漸漸消失的。

那麼她怎麼辦呢?她被放在這裡是人有意而為嗎,那她是否會有人搭理呢?

齊南容想著想著,力氣回來一些,不知道被放在這裡多久,但她卻是一點兒也不餓,也不冷,這難道不奇怪嗎?

她思維混亂,手卻有節奏地敲著冰蓋,有力地數下,手都紅了,發出不正常的灼熱,不過應該有效果的,外邊有人,就能聽到的吧?

她果然沒有等多久,來人是個穿著黑底紫紋寬袍的男子,頭發很長,現下看著是打理過的但還是垂下一大截,他目光鋒利,現在有些陰晴不定的——其實應該是情緒不穩。長的挺俊美,隻是在左側額頭綻開了一個楓葉型的傷口,挺大的,快要掩到眼簾,好在顏色隻稍稍暗於膚色,不必嚇人。

齊南容是看到一把冷光畢露的劍被直插入棺隙,然後一抬,冰棺開了,把她給放出來的。

這有把她嚇一跳。

男子很細致,他拿了一件白色的常衫,齊南容簡單地披上了,看著他。

本來指望著他給她這個懵懂的人解釋下現狀,沒想到男子繼續變化目光,持續了十來秒之後——他竟然轉身了!

他留給她一句話:“這是你的劍,名為晦容,我沒想到你已經到了記不起武功的地步了——唯獨這個,總要記起來吧。”

莫名其妙。

齊南容楞在原地。

一刹那好像有什麼尾羽巨大的鳥兒嘩啦一下飛過的聲音響起似的。

腦海裡湧起了不明的混亂。

這都什麼來著。

這其實是深夜發生的事。齊南容沒有困意,她撐著眼皮到了早晨,精神奕奕的,也就直接迎來了踏進大堂的一個人。

那人戴著紗帽,官樣裝束,看服色是鮮紅的。她下意識就下了品級不低的判斷。

那人說他是奉陛下的旨意,前來與“齊姑娘”交談一下她的過往的。他說陛下希望她三天後能去見他。介時她們關於一些重要的事能討論得自如些。

齊南容大概懂了,聽那陛下就是剛才那個黑衣男子,隻沒想到他這麼能乾?而所謂的過往,恐怕就是說她失憶了——那男子提到過,她記不得任何事了,需要彆人從旁協助。

這樣,才能應付和那男子的接下來的對話嗎?

和皇帝有關係,還是異性之間,這是不簡單的,她到底什麼身份啊?還有,最關鍵的是,把她投放在冰棺裡算作一個什麼事。

齊南容用了早飯,三個水晶包,一碗碧梗稠葉粥,香甜美味,還有油氣,再棒不過了。

飯後她就跟那男官交談“她的過往”了。

齊南容像聽故事似的,好像陷入一場深深地夢境,她是夢裡之人也是夢外之人。

她一眼不挪的,聽著他硬板的平穩的聲音,不斷的響起又落下,到最終再無聲息。

男官離開之前留下了一本書籍,齊南容看了下,是幫她理會當前世界局勢的——當然也有當年的,並且他放下了一枚金色的牌令,齊南容能識得字,看到那是能自由行動的允令。

相當不錯。

齊南容開始整理自己的過往和現狀了,以她目前了解到的。

但為了和諧美好的思考環境,她把軟榻挪到了樹蔭底下,一邊喝茶一邊想,還聽聽黃鸝看看日頭。

009

齊南容喝了一小口茶,馨香慢慢在口中化開來,與此相隨的是葉底的苦澀。

事情是這樣的。

齊南容乃是三年前已滅亡的扶虛帝國之末代玄成帝之第五女。

地位尊貴嗎?母親卻是浣衣房的卑賤宮女。

母親因得了她被升到喬婕(腦補中國婕妤),但好景不長,不能使尚在學步中的齊南容明白的,她就隨母親被貶到了永巷。

連著母親一起被撂開的,從來就是皇上不肯多看一眼,可以死了心做賤人的類型。

齊南容就是這樣,可她等漸漸懂事以後,因為心性暢達對這樁偌大事故根本沒有什麼過大的感受。隻是想著永巷也是定期遣人離開的,她想快點到更遠大的天地去。

同被貶的宮人有比她們境遇好的,因此也就有著隨身的侍衛,齊南容經常看幾個魁壯的人互相對打,對武學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她們也因為無聊,怎麼著也漸漸調教起她這個徒弟來。

永巷消息閉塞,大家都沉沉默默。每天定時有人巡邏,也把這淒涼之地算做一個皇家的臉麵。

齊南容憋不住,但她也很謹慎,等到她輕功能超越她的師傅之後——那一年她七歲,她終於翻過了六年來橫在母親與她眼前的高大圍牆。

對麵管理亦很森嚴,但生活的條件比永巷不知好出多少。齊南容才知道她從永巷小山丘裡唯一能看到的那個樓角就是這毗鄰之地裡的。

一回生二回熟,齊南容盜竊了一身仆人服,很大膽地在圍牆那頭遊蕩了。她悟性很高,隨著施展餘地的變大,輕功進益到師傅們不曾覺察的地步。

七歲那年——距離第一次越牆四個月之後,是春天,她撞見了一個生人。對方正把她越牆的身影抓到——他在牆根下坐著。

齊南容睜開眼睛,眼前蒼綠蒼綠的樹葉,儘管男官不知道這一段的具體了,但她似乎能恰好地銜接它們。

對方是顧明柯——也就是現在陸遙國之帝,當時扶虛乃是大帝國,對周圍的土地很有侵占的野心,有數個小國家將子嗣做質送來了扶虛,他們就居住在永巷之背。

齊南容第一個想法是裝,可是顧明柯任她巧話連篇,愣是一雙冰晶似的眼眨也不帶眨的,他比她年長兩歲,氣勢盛人,齊南容心中發怵,覺得對方是個人物,怕出大問題,急忙地逃遁了。

時隔半月,齊南容再一次潛入,那麼多門檻偏又撞上了顧明柯。

這一次她不再害怕,自以為對這塊地方的底已經摸得很熟悉,對方也不就是個沒得召見的質子,能把她怎樣?

顧明柯呢,根本沒有閒心考慮這種無聊事。

後來齊南容才知道她找到的每個隱蔽點,都是顧明柯定期“蹲牆根”的,他隻是不想地盤一直被這麼不知覺地占了,才故意待著讓齊南容撞見的。

她們之間的巧合多的不可思議,憑借著這種際遇她們漸漸熟悉起來,並且構建了很好的關係。

中間的事太紛繁,男官講的不多,齊南容也沒什麼印象。

比較重要的是顧明柯自己並不愛武不會武,卻給齊南容找了許多好書,使得她之後能成就江湖“明潮雪雁”的美名。

兩人漸漸成長著大了起來,齊南容從無名自有名一直與顧明柯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參與對方謀算回國以及在扶虛發展勢力的一切內容。

接下來,平穩的日子裡呈現了轉折了。

010

當世是極其崇武的時代——畢竟所謂“江湖”與“奇俠”深深刻入了它的記憶。

齊南容和顧明柯的行動與武林中人打了不少交代,事實上齊南容在彆人眼裡也就是個與政客走得略近或者直接就是一個為政客服務的武林人。

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

齊南容的身世儘管沒有刻意放送,該知道的人都是知道了——知道了陸遙國質子身邊有這麼一號人物。

雖說皇帝不管她,那些個子女哪有不因此而多留心一下她的?

顧明柯呢,他本身是積極的要回到路遙去,並且一步步的已經得到了本國大臣中已經有暗中支持的人了,他又要在扶虛打一下根基,獲最大的利,那時兩人年輕,高調——當然也很謹慎。但同樣是至理的,不拒絕混在爬了太多人的地方,那麼就生是非,那麼就遭暗算。

從13歲起,一直到17歲,對於齊南容的能力來看,算是混成老江湖了,但他們還是遭到了最終沒能抵抗的暗算。

那是在一家娼館與人暗中交易情報——娼館自始至終是做這類事的好場所。

這事究竟是什麼那男官自然不知,齊南容也就當故事缺了一塊而已。

接下來就很簡單了,他們兩個人單單地被毒煙放倒,這是種外域毒煙,極其狠毒,不僅奪人神智,令腦遽昏,更加含有毒分。

最關鍵的是,此煙不知怎麼破壞了身體,能令人記憶紊亂,重則失憶。

顧明柯與齊南容二人先後遭遇了此厄。

事故發生後顧明柯直接被帶回了陸遙國了,他醒來後記憶紊亂了好幾天,僅有的也並沒有告訴他關於遇害當時的一切,然而半個月後他恢複了,也去被害地找了齊南容——人自然不再,就是消息也沒有。

真正找到齊南容靠的乃是顧明柯他自己,他想起了她們冒險時偶然發現的一處潭下冰洞,那裡有一尊冰床,齊南容果然在那裡療傷。

顧明柯所知的是他當時並沒有多大的威嚴,來帶他走的人根本沒有搭理同樣頹倒的齊南容,但好歹是突破了毒陣使得齊南容得以拚著意誌走出去了,她就去了那個冰洞。

顧明柯見到她時,她已是僅餘一息,不省人事,毒也未除。

顧明柯鑿了高山聖地之冰,貯著她,消了毒,請聖手醫治。

從他僅是一個皇子開始,但成為皇帝,越來越多的輔助醫治得以施與齊南容,可她從未醒來。

這一年,秋季,齊南容20,顧明柯22,她醒來,他放她三天,好好弄明白這如今的狀況。

齊南容聽完了故事,不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樣,就像不知道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