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孽海的海水終於吞沒了雷矽,他知道自己會在洗孽海中再次變成一灘膿水,但是明天的自己還會出現在荊棘山上,然後周而複始,一次又一次。
他從前也會和其他人一樣拚命掙紮,想要逃到荊棘山的山頂逃避苦難,但是時間一久他就明白了,這裡是地獄啊,怎麼可能會有讓人逃避的地方呢?他是因為犯下無可饒恕的罪行,才會和這些人一起受懲罰的。
是他活該,是他毀了霄纖纖的人生。
那年,他剛十五歲,從羅國逃回雷國,一路顛沛流離。
回到雷國的時候,餓的頭暈眼花的他稀裡糊塗地擋了一個官家小姐的馬車,那個車夫舉起皮鞭便來打他,馬車中卻傳來一個明媚溫暖的少女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
“小姐,這小混蛋亂衝亂撞,險些驚了馬。”
一隻纖白如玉的手將矯簾撩開一條小縫,雷矽看不到那馬車內的小姐模樣,隻聽她柔聲說道:“挺可憐的,彆傷了他。”
他以為他愛上了那個時候她柔美的嗓音和美麗的手指,可他卻將這兩樣都毀了。
洗孽海浮浮沉沉,雷矽不再像往日那般掙紮,他向海底緩緩墜去,這是他對其犯下罪孽的認命。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片黑暗中醒來,洗孽海不見了,荊棘山也不見了。一個名為閻君的人正在高高的案幾後看著他。
“雷矽,你的罪孽已經償還完了,去喝孟婆湯投胎吧。”
雷矽看著眼前這個神明,不苟言笑、紀法嚴明,恩威並施又不乏慈悲的統領整個冥界,跟他相比,自己哪裡像個君王。
“我.....我的罪孽.....償還完了?”
“唔,君王不同於尋常人,最容易犯下無可計數的功德和罪孽,隻要在孽海中洗去惡念,反省惡行,便可投胎去了。”
雷矽茫茫然看著遠處橋上賣湯的婆婆,忽然意識到,他寧可在那孽海中沉浮,也不願將纖纖忘記。
他這一生實在失敗,沒有給予所愛的姑娘幸福,就連王座都沒有保住。
命運無常,當年他殺了他的叔叔奪取王座。幾年以後,他的侄子領兵造反,也殺到都城中來。
他被迫棄城而逃,逃之前什麼都顧不得了,隻跑回宮殿將她抱在懷中帶走。
她沒有手,是我害的,我不在了,誰會照顧她呢。
他這樣想著,抱著她一路向南逃去,那時她絕食甚久,常常陷於昏睡,雷矽不敢把她負在背上,因為他能聽見箭雨在身後追擊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跑不動了,在城外的野竹林中栽倒,他的背上中了幾箭,也是活不成了。
他凝視著她沉睡的臉,如果他當年沒有為了報仇殺死子屈一家,想來她會度過安穩的一生吧,會和夫君琴瑟和鳴,生上幾個可愛的孩子。
真可憐啊,他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原來她是這樣的可憐。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心聲,她的睫毛顫了顫,竟醒了過來。
雷矽看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箭傷上,心不由狂跳起來,他知道自己已沒有資格指望她的關心,可在這垂死之際,他竟仍是奢望她的原諒。
她的目光很平靜,並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更不可能有一絲關心和心疼,她隻是平靜的看著他,好似一切恩怨終於了結般的安寧和釋懷。
雷矽在那一刻覺得,他寧可她恨。
雷矽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將她摟在懷中,看著身上的血伴著泥土弄臟她的衣衫,雷矽知道他是世上最自私的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還有來生,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做一對普通的夫妻,讓我好好待你。”
那是雷矽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現在想想,他覺得自己實在非常惡劣。死也沒能擺脫這個一生最憎惡的人,纖纖心中一定覺得十分作嘔吧。
作為雷矽,他至少該為她著想哪怕一次也好。
雷矽鼓起勇氣,道:
“冥君大人,我可不可以跟您許個願望?用我來生一生的榮華富貴,換霄纖纖來世能和她本來傾心之人白頭偕老。”
冥君抬眼看著他,半晌道:“你的來生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算錦衣玉食,你確定要全部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