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憂心道:“這樓高的很,那年輕人吃醉了酒,若是掉下來可如何是好。”
旁人又說:“您老放心,這人名號純陽子,從小帶發修行,有些功夫在身,萬萬摔不死他。”
眾人聽了這話,稍稍放下心來,卻聽他突然吟道:
“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
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
覺來眄庭前,一鳥花間鳴。
借問此何時?春風語流鶯。
春風語流鶯……春風語流鶯……”
他吟到這裡,似乎怎麼也想不出下麵的詩句,氣惱地自斟自酌起來。
牡丹正乘著轎輦經過,看到這場景不由也微微一笑。
“姑娘,這是個癡人!”丫鬟小雀打趣道。
牡丹抿嘴笑道:“你去找個風箏來,咱們幫他一幫。”
小雀不明所以,聽了牡丹的吩咐,也隻好去買了隻風箏遞給牡丹,牡丹略一沉吟,提筆在風箏上寫道:
“感之欲歎息,對酒還自傾。
浩歌待明月,曲儘已忘情。”
寫畢,將風箏遞給小雀,道:“行了,你便在這裡把這風箏放得高高的吧。”
小雀看了看風箏,又看了看明月樓上的純陽子,哭笑不得地道:“這麼小的字,那人看不到怎麼辦?”
牡丹將車輦的簾子放下,淡淡一笑道:“若是有緣,自會看到。”
後來想想,或許牡丹不該放那隻風箏。
如果沒有那隻風箏,他便不會重新出現在她麵前,便不會與她詠唱一夜的情詩,便不會溫柔纏綿,與她許下白頭到老的誓言。
牡丹不再拋頭露麵,從此她的舞,隻為他一個人而跳。
既是知己,又是情郎。
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嬌嫩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旁,輕柔的喚一聲他的名字,那便是最繾綣的情話:呂.洞.賓。
轉眼到了中秋,他說,他要回家去,然後帶著厚禮回來娶她。
真好,中秋回去,冬天來之前,她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牡丹算著日子,他不在的時間裡,她一個人跳著曾為他跳過的舞,哼唱著他為她吹奏的樂曲。
直到一封訣彆信,伴著瑟瑟的秋風被送來:
純陽子已入道門,從此不沾人世俗事。
這算什麼?
我算什麼?
牡丹無法相信眼前這一方絲絹,儘管那上麵確實是他的字跡。
於是她雇了馬車,向他家鄉蒲州奔去,車夫在路上露出凶相,搶了她的銀錢將她棄之不顧,她隻好求肯路過的人載她一程,卻沒成想又被賣到江洲的青樓,等她好不容易逃得出來,已是寒冬時節,她頂著風雪扮作乞丐,一步一步走了幾百裡路,終於才到了蒲州。
彼時的她已再不是風華絕代的白牡丹,風霜雨雪帶走了她光潔無瑕的皮膚,泥濘險阻帶走了她鮮豔明麗的裙衫,她的秀發如乾草一般蓬亂。但,她終於走到他麵前了。
“姑娘何必如此,純陽子已看破紅塵。”他的眼神淡漠,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就是她一路顛沛流離所得到的答案。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牡丹放聲大笑,似乎聽了一個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冷不防的,她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簪,那是他送給她的,即使在她最潦倒艱難的時候,她也沒有把它賣掉。
是你欺騙了我,違背諾言的人,是該付出代價吧!
就用這金簪,結束這一切吧。
她握住金簪,向那無情人刺去。
他沒有動,似乎是在靜靜地等待她的審判。
可在金簪就要刺進他身體的一刹那,牡丹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少女的呼喊:“牡丹!”
好熟悉的聲音,牡丹忽然愣住了。
那是誰的聲音?
她想不起來,但是恍惚記得,那個少女的歌聲常常在她夢中出現。
那是她喜歡的歌聲。
就是那個聲音,她似乎突然記起許多年前,她與一個人深深的羈絆,與那羈絆相比,眼前的一切好似一場小孩兒過家家。
多麼幼稚,多麼無趣。
原來所謂的“情劫”,不過是叫人“放下”。
所謂的山盟海誓,隻有遵守才有意義,且這世上最真摯的情感,從來不需要諾言。
牡丹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眼前這個男人,隻值得這麼一滴眼淚。
“牡丹?”
牡丹丟掉手中曾經萬分珍惜的金簪,冷漠地看著眼前有些驚愕的純陽子,冷淡地道:“請叫我牡丹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