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毫無征兆地砸在了屏幕中李一一的笑臉上,被郝曉晞慌亂地抹開,水痕在屏幕上蔓延,她迅速暗滅屏幕,用另一隻手捂住眼睛,想就這樣把淚水忍回去。
冷靜......這不是個處變不驚的外交人員該有的模樣。
轉臉看向舷窗外白茫茫的世界,一道藍色噴柱體從窗前劃過,那是路過的行星發動機的焰火。
.......
緩了很久,心情終於平複些,再次按亮屏幕,郝曉晞的屏保是李一一十歲的藝術照,她一直沒舍得換,她站起來決定接著走走,就算一人獨處,郝曉晞也不想展露這樣的脆弱時刻。
剛轉角,郝曉晞嚇了一跳。
周喆直坐在輪椅上,身後是門框機器人,他的呢帽掛在門框機器人沒有顯示屏的另一側,一人一機雙雙隱藏在舷窗的陰影裡,當下和轉角的郝曉晞對視,氣氛一度尷尬起來。
“暗中觀察,是我不禮貌了。”
周喆直從厚棉服衣兜中掏出一包紙巾遞給郝曉晞,郝曉晞道謝著接過,擦了臉,扔進角落監控攝像頭下方的垃圾方便袋中。
“沒關係,您怎麼找過來的?應該是我去找您才對,”郝曉晞把周喆直讓進隔間,讓他將輪椅停在舷窗前,周喆直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一轉話題——
“小一一的消息?”
“哦哦!是的。”郝曉晞在周喆直輪椅一側蹲下來,把李一一的視頻點開,舉著給周喆直看。
“這......?”周喆直看到李一一,頗為驚訝地指著少年對郝曉晞道:“他今年多大了?”
郝曉晞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笑了:“十二歲,還不是這兩年60小時製鬨得,我寶兒明明十二的孩子,卻已經是十四、十五歲的少年模樣了。”
“哦......還真是,時間長了,人卻不會走慢的......欸?”
看了一會兒的周喆直梅開二度,再次驚訝:
“年紀輕輕的就想當程序員?碼農?一一這孩子頭發多嗎?”
郝曉晞被周喆直的跳躍性思維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他天生卷發,頭發挺多的。”
周喆直頻頻點頭,直到視頻結束還在念叨著“行啊”“好”。
郝曉晞站起來,坐到旁邊的單人椅子去,她不用再特意出去找人,也就沒什麼要急著辦的事情。任免書在她踏上北極新址的那一刻生效,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她還能享受一會兒有周喆直在身邊的感覺,下了飛機,周喆直還是她的老師,她自己卻是新任中方駐UEG代表團新聞部門的NO.1,要麵臨獨當一麵的挑戰,是真正意義上的官方發言人了。
“飛機即將跨越北極圈。”
播報提示音響起,是一條英文男聲口播,與此同時耳機中的同聲傳譯上線。
“快降落了,周老師,我們回到前客艙吧?”
郝曉晞說完,飛機突然劇烈抖動一下,她剛想起身,摔坐回椅子上。雙手按在扶手,郝曉晞正奇怪發生了什麼,飛機再次抖動,而這次幅度更大了,伴隨而來是令人不適的顛簸感。
“周老師!”郝曉晞幾乎是喊出來了。
“門框!保護周老師!!”
在她出聲的一瞬間,門框機器人一步跨來,框住輪椅,將兩隻腿末紮進艙內地麵的縫隙,分彆從側麵伸出隔板牢牢卡住輪子。
失重感使人不得不意識到飛機在下墜的事實,播報聲再次響起:“女士們先生們,飛機自動駕駛配平係統失效,正在接入人工駕駛,請保持安定,尋找周圍的緊急座椅,防止受傷。”
郝曉晞擔心著周喆直,儘管晃得厲害也隻能儘力清醒著頭腦思考,道:“失效?為什麼會失效,這麼大的飛機,難道有反抗人員混上來了?要劫機!?”
周喆直微微皺眉,有門框機器人的保護他愣是沒有多大晃動,聽見郝曉晞的話,他慢慢抬頭。
“果然。”
目光銳利,周喆直將拐杖戳在機艙地板,無視顛簸失重的環境,站起來走下了輪椅。
“周老師??”
“中國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周喆直一隻手扶著門框,四平八穩地站住了,他看向角落裡瘋狂閃爍紅點的攝像頭,語氣冷得凝冰。
“如果因為我一個老頭子而非要拉著一整個飛機沉淪,隻能說,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已然惱羞成怒。他急了,但先彆急,點火是我的命令,按下按鈕卻是人類的選擇,這是事實!”
郝曉晞順著周喆直的目光看過去,頭頂有一隻閃著紅點的攝像頭正對著下方的老人,在眼下的不適環境中,那紅點頻閃得生生使人一陣惡寒。
飛機第三次晃動,這次幅度極大,連門框機器人都是一栽歪,周喆直因為扶著門框隨著也站立不穩,倒退著坐回到輪椅上去。
舷窗外忽然爆起一聲,郝曉晞轉頭看去,從這個角度,她隻能捕捉到一閃而過的行星發動機藍色焰火,她壓著顫抖,問道:
“......撞到了嗎?”
“是飛機在躲行星發動機噴射的焰火。”
周喆直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剛才發作的人並不是他。飛機不再顛簸,似乎失重感也消失了,平穩了許多。
兩個人無言地等待著,幾分鐘後,播報聲響了。
“飛機故障已解除,二十分鐘後降落。”
“結束了,”周喆直拍了拍門框,示意機器人放開對輪椅的禁錮:“就是有“人”和我們開的小玩笑罷了。”
“您沒事吧?”郝曉晞終於能站起來,她拾起剛才混亂中掉在地上的呢帽,還給周喆直。
“什麼也沒傷到,放心,說到底是我低估它了。”
周喆直轉臉看向舷窗外,因為飛機失重高度下降,現在已經能看到地表的建築、正在行進的車輛了。
“周老師,您在說什麼啊?”郝曉晞對周喆直的話真真是不太懂,隻好和他一起觀望著。
“曉晞,你要上任了,你已經有能力去接觸更曠闊的東西,但在麵對新世界前,你要牢牢記得一件事。”
“老師,您說。”
“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決策,都會承擔著代價,已經踏上旅程,便不會回頭。”
周喆直抬手,描繪著一輛卡車的行進路線,他的厚棉服開著拉鏈,露出裡麵的西裝來,胸前的紅旗鮮豔奪目。
“時代總有人承擔痛苦,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