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床邊挪去,尾巴隨意地鋪開在淩亂的床褥上。醒酒湯的酸味在舌尖炸開,頭疼並沒有得到緩解,但倒當真清醒了幾分。
一覺醒來忘了許多事,如今算是一問三不知。但真要說忘了什麼——她倒也講不出來,最多隻能算是有些恍惚,有些事真碰到了,指不定便想起來了。
蘇卿寧費老大勁收了尾巴。在風月樓這一畝三分地轉了又轉,與路上遇見的每一個姐姐妹妹都愉快地打招呼,沒過多久便記起了所有人的名字。胡應然瞧她精神好了,若非今日已將旋姬的名字掛了出去,倒還真想抓著蘇卿寧晚上上台舞一段。
“出去?”胡應然瞟她一眼,“今日給你掛的可是病假,你若到街上去給人瞧見了,紅光滿麵不知哪來的喜慶,好胳膊好腿兒的,那不是我們風月樓欺瞞?非得讓她們把舌根子嚼爛了不可。”
她說得在理,蘇卿寧隻好放棄了出樓的打算,按照胡應然的說辭,她可是滿城最為紅火的第一舞妓,就算蒙了臉,上街也能憑著身段被認出來——更何況,又有多少行人,上個街都會遮遮掩掩?
裝病她不擅長,宅在樓裡卻正中下懷。
午間菜式清淡,蘇卿寧對著盤子裡清湯寡水的菜肴發呆,悄悄喚了靈兒來問:“有雞嗎?”
靈兒委屈道:“姑娘還惦記著雞呢!媽媽說這個月姑娘您吃太多了,這幾天既然身子不適,便多半是不宜再進補,接下來幾天我可都要陪姑娘吃青菜葉子。”
蘇卿寧長歎一聲狐生艱苦,不再作求。
用過午飯準備小憩,蘇卿寧日上三竿才醒,這會兒精神頭甚好,壓根兒睡不著。趕巧胡應然請的大夫到了,原本說是先給其他幾位姑娘看,但一聽說蘇卿寧醒著,圖著省時便先到了蘇卿寧這裡。
大夫姓胡,要說起來還能與胡應然攀上幾分親戚關係,不然為風月樓裡的姐兒們問診這等差事還輪不上他。勾欄裡頭的姑娘沒外邊那麼多規矩,胡大夫搭了張絲綢隔著問脈,蘇卿寧便坐在一旁瞧他臉色,嗅到淡淡的藥材味。
他又問了些吃食起居方麵的事,這蘇卿寧哪兒還能記得,好在靈兒幫她答了。她百無聊賴,這廂正思忖著人道大夫開的藥對畜生道有沒有用,就聽靈兒提醒了一句:“我們姑娘本是狐狸,大夫可彆忘了。”
蘇卿寧:“?”
她依稀記得人妖不相容的規矩,人道中人對畜生道的動物修煉成精這件事可忌諱得很,便被靈兒如此輕易地說了出來?
這大夫有些來頭。
胡大夫讓靈兒先出去等著,他提筆蘸墨,龍飛鳳舞的藥方上蘇卿寧一個字也不認識。
“姑娘原先在青丘落下的毛病,最近可有見好?”他忽然問道。
蘇卿寧哪裡知道自己在老家有什麼病症,胡編亂造免不了露餡,隻含混應道:“嗯,還是老樣子。”
他既知自己從青丘來,想必是從前給自己看過病?或者……
“姑娘,待我再診一次。”
蘇卿寧於是屏息凝神,奈何胡大夫衣袖上的藥材味再次襲來,她從中發覺一點微妙的違和。
那是狐族身上特有的味道,讓人……不太舒服。
難怪要用藥材來掩蓋。
蘇卿寧想起自己房間裡點的美人露,香氣逼人,掩蓋了樓裡許多奇怪的氣味。
但她自己身上似乎並沒有這種味道,她將尾巴藏起來時,除了樣貌好點,其餘倒徹徹底底看不出與人類的分彆。
“我瞧著姑娘的症狀越發嚴重了,”胡大夫捋了捋胡子,儘管蘇卿寧一眼瞧出那不過是粘上去的,“九尾得天獨厚,有些不足之症也很正常。想必姑娘的家人一早就告訴了姑娘這病的治療之法,姑娘既心中有數,我便不再多言了。”
他將方子留在桌上,提著藥箱告辭出門。
靈兒回來拿了方子,找胡應然看去了。蘇卿寧獨自一狐坐在房間裡,開始思考自己從娘胎裡帶出的不足之症怎麼治,以及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也不怪胡大夫打啞謎讓她猜,畢竟先天不足這種事,許多人都忌諱直接說出來。她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隻是莫名其妙就給忘了。
蘇卿寧覺得這真是怪哉。
早知方才該問問胡大夫,一覺睡醒突然不記得很多事了——這是什麼病,該吃什麼藥?
她胡思亂想,忽地意識到胡大夫不還要給其他姐兒看病?這會兒肯定還沒走。她不方便進其他姑娘的臥房,不如先去向媽媽說一聲,讓胡大夫再來給自己看看。
她如此想著,便推了門走出去。一路上思緒亂飛,沒留神在走廊間撞到人。
“小心。”
——是個從未聽過、卻莫名有些耳熟的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