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空夜半將蘇卿寧安頓回榻上,出門被走廊裡淫詞豔曲之聲灌了滿耳。她聽著吵吵嚷嚷,索性封閉了聽覺,一路穿過大堂打瞌睡的值守丫頭,往街上去了。
更夫敲著梆子路過,祁空沒聽見,差點與他撞上。那更夫倒也膽大,驚愕中問了一句:“夜深至此,姑娘獨自一人,這是上哪兒去?”
祁空察覺風動轉身,蒼白無血色的臉將更夫嚇得差點向後仰倒,好在下一秒,被一股風托起回了站立的原位。
“我說你當心些,”無念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大半夜你將人給嚇暈過去,豈非節外生枝。”
他頓了會兒,卻沒聽見祁空回應,上前幾步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你聽不見?”
祁空隔著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且打住,聽不見不是瞎了。”
無念掙脫開來,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又道:“罪過,我竟不知你還有如此隱疾……”
“滾,”祁空重新恢複聽覺,麵無表情地道,“有隱疾的不知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無念抓著渾渾噩噩的更夫念了段經文助他清心,在此人即將悟道遁入空門前一刻被祁空強行止住了。這位六道有名的壞脾氣嘖了一聲:
“你能不能靠點譜?收著力不會嗎?你問過人家的意思了嗎就讓他遁入空門?”
更夫被祁空三兩句忽悠走了,無念沒了念佛的對象甚是遺憾,對著祁空念經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自取其辱的。四下打量一番,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借一步說話。”
祁空遂抽刀斷氣,好在她臨劈前問了一句:“去哪兒?”
無念生怕她直接一氣斷到南方亂了陰陽平衡,隻說:“附近的山野便成。”
然而無念這一世做人的經驗還是太少,山野之中蚊蟲眾多,祁空虛相之身無需擔憂,唯他此世尚是肉體凡胎未能修成正果,又礙著不可殺生的戒律,饒是蟲蟻在眼前飛出花兒來也隻能硬生生受著。
祁空饒有趣味看他轉著珠串,撐開一層淺金色的防護罩,道:“此時不舍身飼蟲?”
無念微微一笑:“隻怕它們承受不起,倒是徒添殺孽。”
祁空遂哼了一聲,瞥他一眼:“說說,南方究竟現如何了?”
無念豎起手指:“隻一個字,亂。”
祁空嗤笑:“與我何乾?你當知曉,人道帝王自有命數,並非我能左右。”
無念溫聲道:“古有君王,天必佑之。你雖不言,亦效聖人,四時行、百物生,此皆有為法。”
祁空垂眸,無念看不見她眼中神情。
“更何況,”他循循善誘,“沉淪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盛。此番種種,皆返歸於祂,你是最清楚的。”
祁空沉默半晌,笑了一聲:“你在威脅我?”
“不敢,”無念抬眼看她,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事實而已。”
祁空與他對視良久,終是先移開目光:“我隻怕命數已定,妄自改之,恐隻得一時之快。”
“這豈非也是天命的一部分?”無念追問道,“生死枯榮,不皆為天意?”
“是,不過……竟能從你口中聽到這種話,也是難得,”祁空無意識撚了撚指尖,傀儡線的阻塞感不知為何倒讓她安心,“我還想,無為才是空門。”
“空門亦是無為,”無念讚同道,語氣裡有幾分無奈,“後世稱數百年前的交融為‘儒釋道合流’,現在想來,也有幾分合理形象之處。”
“隻可惜逝者如斯夫,”祁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聽說過約翰·加爾文?方才的論斷與他相像,還有點意思。”
無念溫聲發問:“西洋人?”
“是啊,”祁空有些遺憾,“不過我了解的也不算多,畢竟信仰相異,西洋並非我等可至之地。”
“那便隻說如今南方之事,”繞了一大圈,無念終於找著機會將話題拉回正軌,“行宮異動,你管是不管?”
“南方的行宮?”祁空頗為疑惑,“我還當龍脈最南也不過江塘……”
“更南方,”無念打斷了她的話,“且算著年份,正是你在的那段時間。”
祁空居無定所,能讓她在一處久留且被無念知曉的,算來算去也就隻有……
“行,”她認命地道,“看來你找上我,這事也與我脫不了乾係。”
“畢竟國運大事,有不得差池,”無念再次念了句佛號,“佛門清修避世,卻也不忍受無妄之災。”
祁空裝作不解:“曆朝曆代,不都給了你們好處?”
無念搖頭,明知此話是為了詐他,卻還是緩緩吐出兩個字:“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