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忽作風雨,蘇卿寧半夢半醒間伸手拉被子,卻沒想摸了個空。她從昏沉中驚醒,閃電照得屋內一瞬間恍若白晝,而後又沉浸無邊的黑暗。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身上蓋著的被子觸感熟悉,正是她房間裡常用的。幾天過去,美人露淺淡的香味縈繞在室內,像是經年累月已將房間內的物件醃入味。
窗外的雨聲順著縫隙飄進來,蘇卿寧裹著被子還是受了冷風,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分明記得昨夜是在祁空房中歇下,現在不知怎的卻在自己屋裡。她低低咳嗽兩聲,換了一句:
“靈兒,添茶。”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今,茶壺倒出的水聲被風雨掩蓋,靈兒從她床帳的縫隙裡遞茶進來:
“溫水。姑娘若要熱茶,我便下去燒水來。”
蘇卿寧就著溫水喝了,不經意間問了一句:
“我昨晚回來時,你上哪兒去了?”
“姑娘,當時我正在樓下給媽媽幫忙呢,”靈兒如實說道,“我也是後來回房間才知曉姑娘回來了。”
這時間挑得可真準。
蘇卿寧將茶杯遞出去,又問道:“對了,前些日子樓下最裡間,現下空出來了嗎?”
靈兒一愣,隻道:“沒聽說那一屋的客人離開啊,我幫姑娘去打聽打聽?”
算了。
蘇卿寧悶悶地想,靈兒若真去打聽,隻怕今天天一亮樓裡便會將她半夜找客人的事給傳遍了。
但祁空大抵是真的已經走了,雨水衝淡了氣味,也掩蓋了聲音。一樓炭火燃燒的劈啪聲鑽進她的耳朵,她方覺從方才起,屋裡便愈發冷了。
用手帕掩著咳嗽兩聲,蘇卿寧支使靈兒再去給她找一個暖手爐。靈兒出門前點了蠟燭,幽暗的火光在風中苟延殘喘,融化的蠟滴在托盤上,像一曲漫長的悲劇演至儘頭,眼淚成為情緒的調劑品。
她透過床帳瞥見那縷微弱的光芒,倒映在眼瞳中像是獨一無二的標誌,她曾經也這樣撞進一個人的眼睛。靈兒揣了手爐回來:
“這個時節不算太冷,用手爐的人還少。我隻找著這一個……姑娘,你上哪兒去?”
蘇卿寧已經翻身下床,披起外衣,踩著木屐跑出門了。
靈兒不解,將手爐順勢放在小幾邊,餘光瞥見梳妝台上的一支簪子。
這是蘇姑娘的簪子?
她的印象裡從未有過這支簪子,畢竟平日裡蘇卿寧的起居都是她在打理。興許是哪個客人送的,剛得了便被蘇卿寧隨手放在這裡——她慣來對這些俗物不感興趣,恐怕連自己究竟有多少套衣裳、多少耳環項鏈發飾都不知曉。
既是不喜歡,靈兒將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簪子用手帕包了,轉身在首飾盒裡尋了個樣式顏色差不多的一同放進去了。
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回到臥房的蘇卿寧當然也不會知曉丟了支簪子,她渾渾噩噩跑到祁空房間外,驚覺此刻像是前些天的事件重演,但這一次,她似乎一定開不出好的結果。
“蘇姑娘?”有小丫頭從身後疑惑地叫她。
蘇卿寧一驚,趕忙退到一旁去。
“蘇姑娘,您怎麼在這兒呢?”丫頭將手中的水盆放下,嫋嫋熱氣氤氳而上。
蘇卿寧答非所問:“你來送水?”
“是呀,”那丫頭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我跟另外的姐姐們輪換,一晚上這都送了三四回水了。”
她打量一圈,見四周沒人,便悄聲道:“裡麵的姑娘唱曲兒本是一絕,這會兒多半接連幾天都隻能啞著嗓子了。”
蘇卿寧並不關心裡頭是哪位姑娘,但她心有最後的期望:“先前住的那位客人呢?”
“什麼先前?”小丫頭敲了門,裡麵應聲後,她吃力地端著水盆走進去,“這間房空置很久啦,今天才有人住進來啊。”
蘇卿寧呼吸一滯,恍惚間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喘氣愈發艱難。她試圖用手掰開那隻無形的東西,卻是徒勞。她隻能眼睜睜放任自己越陷越深。
“蘇姑娘你還在這啊……蘇姑娘?姑娘?蘇姑娘?”方才好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滑倒地上了。小丫頭急得團團轉,慌忙喊住過路的丫鬟,“快去告訴媽媽,蘇姑娘在客人門口暈過去了!”
丫鬟忙不迭地跑了,蘇卿寧憑著最後的意識動了動手指,微弱的阻力非但沒消失,反而愈來愈重。她在其中意識到時光的真實性與虛假性,二者其實是並存的東西。
天還未亮,今夜的風月樓忙得出乎意料。
蘇卿寧再度醒來時,口中彌漫著的全是藥湯的酸苦。
在下一勺藥湯遞到嘴邊前,她睜開了眼。
“醒了!”靈兒高興得差點打翻藥碗。
“醒了?”緊接著是胡應然,她衝過來在床邊坐下,“身子還有不適?”
大半夜被從鄰居家雞舍拖出來的胡大夫捋了捋胡子:“是該醒了。”
蘇卿寧怔怔地,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見靈兒手中的藥勺再一次被喂到了自己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