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醒了,姑娘快些喝吧,一會兒涼了可就不好了。”
蘇卿寧被酸苦的味道逼得直犯惡心,還是胡應然看出來,使眼色道:
“你跟胡大夫下樓去,配點能夠中和湯藥味的藥材來重新煎,快去。”
靈兒不疑有他,二人走後,房間裡再次隻剩下了胡應然與蘇卿寧兩狐。蘇卿寧靠在軟枕上雙眼放空,甚至開始懷疑先前幾天不過是不切實際的漫長夢境。
“不是夢,”胡應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你那客人,來頭可不簡單。既非人道亦非畜生道,還能讓人類記憶全消——這可不是普通法術能夠做到的。”
除去人道,三善道便隻剩天道與阿修羅道。
阿修羅女通常容貌姣好,這個詞用在祁空身上不知為何有種詭異的違和感。更何況傳言中阿修羅居於須彌山之上,難得到人道來一趟,怎麼會為了她而下界。
天道亦是更為高高在上無可琢磨的存在。
蘇卿寧疲憊地閉上眼,胡應然見她如此,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外邊有人喊:
“媽媽,有人找您呢。”
蘇卿寧這才反應過來現下已是白日,她算是勉強睡夠了好幾個時辰。然而她卻困倦得很,恨不得下一秒會周公,閉眼後的思緒卻越發混亂,找回的記憶再次碎片化,兩世的經曆穿插在一起,她逐漸分不清自我。
“蘇姑娘,”胡大夫背著手,提著藥箱從門口探出頭,見蘇卿寧和衣而坐,便進了屋來,“你這隱疾的解法,可找著了?”
蘇卿寧覺得大抵是找著了。
隻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兒能奢求十全十美呢?
沒有告彆的分離,倘若無法注定下一次相遇,便隻剩下無關緊要的一段舊日。
它曾將明鏡台之上的灰塵拂去,也將菩提樹帶入歧途。
“無所謂了,”蘇卿寧輕聲道,“反正……都已經注定了。”
胡大夫歎了口氣,道:“我去看著你的藥。”
蘇卿寧被門開關的動靜又惹出一陣咳嗽,她掩了手帕,借著日光瞥見上麵的猩紅。
五臟六腑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痛,她不經意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像一副瑰麗無形的畫。
靈兒又端了藥回來,這回的湯藥酸澀中帶著不甚明顯的甜味。一碗藥喝完,靈兒捧上一盤各樣果脯。
反胃的感覺這才消退一點。
蘇卿寧連著近幾個時辰沒吃東西,方喝完藥躺下,反胃感便再次席卷了她。
她翻身撐起身子,乾嘔半天,被靈兒灌了好些溫水,最後吐出來一顆金黃色的圓形珠子。
她半眯著眼睛打量,金珠掉落在盆裡,發出叮啷一聲脆響。
刹那間聲音的真實感無限放大,身後的被子突兀鼓起來一團,視線範圍下移——直至最後,蘇卿寧仰頭在梳妝鏡裡看見自己雪白的皮毛。
靈兒對著她愣神片刻,在反應過來的瞬間被蘇卿寧伸爪子種下傀儡線,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
狐狸額上的皮毛被冷汗打濕,內丹被吐出後,她憑著身體裡殘有的法力控製著傀儡線,勉強維持了神誌清明。
但很快,最多不過一柱□□夫,離了內丹的她會退化成靈智未開的狐狸。
“去找媽媽來。”她啞聲命令道。
見靈兒呆站著不動,蘇卿寧料想自己此時念力弱,喚不動一個大活人,便又搭上一根。
不動。
再加一根。
不動。
……
她斷開最後一根千裡之外的聯係,徹底失去感應的那一瞬間她好像獲得一場久違的解脫。靈兒周身繞滿傀儡線,聽話地四處找胡應然去了。
蘇卿寧趁這時間將自己努力團成團,然後塞進了厚重的被子裡。
昏暗的光線徹底消失,蘇卿寧前爪抓著尾巴,成為一隻小小的狐狸球。她微喘著氣,似乎能夠想象出自己此時狼狽的模樣。
如果成為一隻普通狐狸。
人道的事太過複雜,她想,狐狸的腦袋肯定難以理解。
那麼她便乾乾淨淨地上路,也省去許多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