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可不興有。
考慮到漢語言專業課程的逆天難度,宋晚隻能隨意敷衍幾句糊弄過去。但潛意識裡並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多了,難免被瞧出端倪。有些時候她自己甚至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符合正確邏輯,但下意識地腦子裡的想法便混亂起來。
好在陳若晴倒也沒有真正想讓她現場講課的意思,眾人談笑幾句也就過了。宋晚盯著筆電充電口的指示燈走神,忽地伸手拉過簾子。
“有點困,我今天早點睡。”
孟儀於是戴上耳機,宿舍裡的交談聲弱下來。宋晚捧著水杯出門接熱水,刷卡時恍惚間又被冰涼的液體滴上臉側。
她抬手,什麼也沒有。
牆角海報被風掀開一角,垂下的陰影剛好將光線擋住,暗下來的空間好像被一把黑傘遮蔽,她轉身。
身後卻隻有吹風機與一麵半身鏡,映出她略顯憔悴的臉。
她抿了抿唇,窗外的雷雨聲讓她好像回到了曾經與祁空共同待過的幾個夜晚,那時候她尚不知黑傘下能夠凝聚逝者的靈魂。
但是……祁空慣用的傘,好像也是黑色。
她微微晃了下頭,熱水的溫度透過杯身傳至手柄,宋晚清醒了幾分。頭頂的燈接觸不良滅了一盞,她神經質地聽見咀嚼聲,像是沒長齊牙齒的嬰兒大口吞食雜物。然而四下隻有寂靜一片,沒有令人麵紅耳赤的喘息,也沒有喧囂夜市的繁華。
她隻是宋晚。
這個念頭撐著她度過了這些天,卻好像在一段又一段突兀闖入現實生活的回憶中逐漸淡去。顧依、蘇卿寧,和那些不知為何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像破碎的貝殼一般被潮汐卷上來,在沙灘上露出不容忽視的一角。
隨意踩上去,腳底便被硌得生疼。
並不屬於她的名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隱隱察覺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但單是抵禦她人記憶的侵襲已經耗儘了所有的精力,強撐的平靜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終於決堤。
宿舍裡一片靜默,自打她說過早點睡,舍友們便都悄聲沉浸到自己的事裡去了。她在門口站了片刻,抬手關燈,黑暗中隻剩下三盞分離在宿舍角落的台燈。
她打開第四盞。
上床時瞥見孟儀屏幕上的古裝劇一角,她突兀地希望今晚不要再夢到從前的一切。
改名換姓的東西不該與她產生聯係。
說到底是根本記不住許多信息,便隻能雜亂揉成一團。
她莫名想到祁空,她一如既往沒有變過。
她能記清數百年來遇見的每一個人嗎?
思緒愈發混亂起來,她掀起被子一角想把尾巴一同塞進去,手碰到身後才驀地想起自己沒有尾巴。這廂剛靜下來,又硬生生摁住了自己想讓丫鬟添茶的衝動。
真是瘋了。
前段時間頂多是偶爾走神,今晚倒好,一晚上無數次陷進雜亂無章的片段裡。自從與祁空同行了一段——自從與祁空同行了一段,她的身上大抵有某種道不明的魔力,能夠讓回憶一股腦瘋狂湧上來。
分明沒有一段與她相乾。
宋晚煩躁地翻了個身,左手腕有什麼東西碰到護欄叮一聲響。她摸黑打開台燈,見是隻鐲子。
祁空送的。
戴在手上幾乎沒有感覺,宋晚都快將這茬忘了。祁空曾說要一直戴在手上,能夠起到先前那符咒的作用……先前那符咒有什麼作用來著?
記憶瓦解成不堪的碎片,宋晚幾乎抓不住任何能夠給予她安定的東西,她像在洋流中迷路的遷徙的魚類,在旅途中突兀地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從此斷了與周遭的聯係。
那麼她現在開始覺得涼意讓人不適了。
她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引導著她取下鐲子。細鐲在指尖轉了兩圈,她摸黑抽出一張衛生紙將它包起來,放在了枕邊。手指抽離開時,好像有一絲微弱的聯係斷開了。
她下意識撫上心臟所在的位置,似乎方才細微地疼了一下,但她還未來得及細想,微不足道的痛感便消失了。她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困意籠罩。
好似枕著美人露的香氣入眠。
孟儀的藍牙耳機連接大抵是斷開了,步搖珠翠相撞的聲音在寂靜中尤為明顯,但沒有人提醒她。宋晚朦朧中想開口,卻突然意識到聲音的來源。
最後的一絲清明裡,那聲音逐漸與夢中重合。
並非來自其他地方,而是她的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