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察覺不對,眼皮卻沒來由得沉重,身子也動不了。這場麵像極了鬼壓床,但她並未如往常一般感到不適,似乎夢境正讓她從現實中遠去。
昏暗燭火透過真絲織就的簾帳,日影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感到自己抬手擋了一下,視線仍被遮擋,像是這具身體仍舊閉著眼,隻能感受到不甚明顯的光線變換。
是個第一視角的夢。
她很快地下了定義,盛夏時節,哪怕身上蓋著輕薄的涼被,白晝也難免有些熱意。她被困在無法驅使的身體之中,卻好似與它通感,能夠感受到所有的知覺。
屋內隱約有走動聲,細軟的布鞋踩在地上幾乎沒有聲息,宋晚凝神聽了一會兒,視野忽地明晰起來。
她醒了。
漱口洗臉更衣,再簡單用些早膳,宋晚跟著原主的視線掃過這間屋子,再結合勉強能夠想起的記憶,大抵這便是蘇卿寧的上一世。
撇清乾係說得輕巧,到頭來自個兒整個魂魄都陷進去了。
她暗自感慨,身子卻已經坐在梳妝鏡前,宮女正詢問她的意願,今日梳何種發飾。
“小主貴體欠安,皇後娘娘開恩免了這幾日的請安,”她打量著桌上排開的各式首飾,粗略看去甚至比不上蘇卿寧常戴的貴重,“小主的意思是……”
“與往日相同即可。”她聽見自己淡然道。
免去請安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與蘇卿寧不同,宋晚能夠感受到原主平淡無波的思緒,她好像對眼前的生活有些厭倦,卻又礙於身份和隨遇而安的性格不得不忍受下來,既已知曉每日的生活不會有絲毫變化,自醒來起便興致缺缺。
隔壁院裡的趙婉儀來看望,裝睡;安修儀來看,裝更衣;王淑容來看,裝不在。
時間一晃到了下午,宋晚覺得這後妃當得可真無聊。
無聊又孤僻。
她看原主不像是什麼受寵的角色,在後宮大抵也就是個透明人一般的存在。整日閒居著看詩詞歌賦打發時間,中文係出身的宋晚耐著性子跟她一道看了幾個時辰的無標點豎排繁體文言文,差點夢回她期末被老師大發慈悲撈起來的某些專業課。
昏昏欲睡。
直至申時剛過,外邊忽然有人說,官家傳她呢。
大白天的,宋晚打了個哈欠看自己休整一番坐上轎子,不知道這青天白日皇帝發什麼瘋。
她可一點不想第一視角侍奉老男人。
甚至還沒見著皇帝的麵呢,她想想就惡心。
這一世的記憶就連蘇卿寧知道的也是斷斷續續的,更彆說她甚至連蘇卿寧的記憶都仍舊與自己的混在一起。
原主毫無波瀾的心緒浮起了一絲厭惡,這厭惡隨著距離皇帝住處距離的縮短愈發明顯。借著她的視線,宋晚打量著周圍建築,景觀樹多為亞熱帶植物,大抵這兒並非皇宮,而隻是南方的一處行宮。
好在她隻是到了殿外,太監通傳時得知賢妃已經在殿裡了,皇帝已經將見她這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對於名不見經傳的妃嬪,太監沒給什麼好臉色,麵無表情地用尖細的嗓音請靜昭儀回吧。
宋晚——靜昭儀本人,聽到此消息,花了極大的定力才壓下嘴角。
但一想到回去又得麵對大把無聊的時間,她無聲歎了口氣。
回到住處,她被宮女扶著下了轎子,院裡沒什麼變化,餘光卻不經意間掃到牆角的樹——
有人?
但周遭侍人皆一副平靜的模樣,靜昭儀也不便多說什麼,隻是在經過時不經意間往那邊一瞟:
“這是什麼樹?”
“主子,這是槐樹。”宮女棠鵑扶著她停下。
木生鬼而為槐,這樣的古樹被禁錮在本就沒什麼陽氣的行宮冷妃處所,自然算不上什麼好兆頭。難怪這院子被分給不受寵的靜昭儀——宋晚可算有了正當理由抬頭望去,參天的枝葉之中隱約顯出人影來。烈日之下槐樹成了蔭蔽,光線在她自枝葉上垂下的小腿上分割成兩道,她虛虛踩在日光之中,卻身立陰影處。
衣著算不上華貴,卻也打扮精致,不是什麼尋常百姓用得起的料子。樣式不像是市麵上常有的,有些說不出來的古怪,卻被她襯得很養眼。修長的手指捏著泛黃卷軸的一側,過長的書頁搭在折起的一條腿上,從宋晚的角度看去恰好遮住臉。
一陣熱風掃過,宋晚抿了抿唇。
“主子,外邊兒曬著呢,奴婢先扶您進去吧。”
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