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記憶並不清晰,大抵因為靜昭儀潛意識中想要遺忘的情感過於強烈,是以宋晚隻看見些零碎的片段。
越往北方,氣候逐漸嚴寒。再者,那個年代,由行宮所在的位置回遠在京城的皇宮須得走上好幾十天。一路顛簸使她寢食難安,到了皇宮更是連皇後的麵也沒見著,生怕被她過了病氣。
她像是陷入一場長久的沉眠,宋晚本以為夢境就此結束,卻沒想眼前再次出現畫麵時,目光所及之處並非現世,但卻有幾分熟悉。
她不知此時已是多少年後,但已逝之人的魂魄在酆都住了幾十年,念力消磨殆儘,腦子也跟著不靈光起來。
眼前的場景,竟像極了曾經與祁空去鬼市前碰到的百鬼夜行。
但身邊可並不隻有人間的魂魄,她向後打量時,餘光瞥到一抹熟悉的顏色,那樣子竟像是……
她伸手摸了個空。
尾巴?
雖然如同空氣一般沒有實感,但靜昭儀對自己忽然生出尾巴這件事似乎接受良好,宋晚甚至見她四處搜尋有沒有能當鏡子用的東西——尾巴都出來了,頭上再頂一對耳朵不過分吧?
她在鬼群中搜尋著目光仍舊清明之魂,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拽住了身邊一隻雞精的翅羽,猶豫地問:
“叨擾片刻,您看我這……像什麼?”
那雞精對著她上下一打量,差點沒尖聲打鳴,話一出口竟結巴了:
“狐狐狐狐狐——狐狸!”
靜昭儀驚愕得忘了鬆開它,差點被它接二連三的尖叫刺破耳膜:
“彆吃我!”
她不知為何生出名為“哭笑不得”的情緒來。自己活著的時候安分守己,做過最出格的事不過也隻是在行宮時與祁空……雖說最終結果並不怎麼好,但她也算得上是沒積什麼孽。
她甚至依稀記得祁空靠在樹上,膝上攤著一本泛黃的卷軸,似乎輕聲念著什麼人的出生命數。那時她雖並沒有挑明,但她知曉那是在說自己。
生母出於阿修羅道,生父卻是人道未修行的凡人。
她後來曾翻閱典籍,知曉女阿修羅們高傲善妒,卻又驍勇善戰。大抵更能讓人提起興趣的,是她們都生得明豔動人的麵容。
她最終也不知自己究竟從素未謀麵的母親身上繼承到什麼,大抵淪落為人道帝王冷宮後妃的她不過是阿修羅與人道通婚的敗筆,她從未掌控自己的命運。
除了現在。
她一把捏住雞精的上下兩片喙,輕聲說:“安靜一點。”
像是覺得這一句輕飄飄的命令沒什麼用處,她舔了舔嘴唇,又加上一句:
“不然一會兒吃了你。”
恐嚇顯然有用,雞精嚇得訕訕閉嘴,周遭僅憑本能支配轉過頭看熱鬨的鬼魂們也恢複了正常秩序,陰差們沒發現這裡的一點異樣,他們暫時安全。
靜昭儀鬆了口氣,事實上她竟不知從未說過半句重話的自己乾起這種事來如此熟練,就好像死後魂魄脫離肉身,連帶著那具身體上的諸多桎梏也隨著一並丟棄,鐫刻在魂魄深處的印記反倒無意間顯露出來,連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隻是不知這生前的功過是如何評說,若她沒記錯的話,祁空曾說過過,天道、阿修羅道、人道並稱三善道,而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為三惡道。自己生前為人道中人,卻不知為何反倒降格,下一世竟被塞到畜生道去了。
但從外形來看,至少是隻得道修煉成人形的狐狸。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雞精,而不是像它一樣,頂著雞的身子口吐人言,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雞精見她許久不說話,又轉念一想,這即將上奈何橋的隊伍裡,她大抵也不敢公然吞食生魂,便大起膽子問道:“我們既是一同去投畜生道的胎,倒不如同行,也免得走錯了路。”
靜昭儀略一思索,便答應了。
那雞精頓時喜笑顏開,套近乎道:“姑娘我看你就是個明白人,你死之前是人吧?”
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隱瞞的,靜昭儀點了點頭。
“我就說,”雞精高興地一撲棱翅膀,“你看著就跟其他的那些鬼不一樣。我跟你講啊,如果是從畜生投胎成人,雖然這會兒魂魄倒是人形了,但那多半也是靈智沒開,糊塗得很。”
靜昭儀覺得既然都快要上奈何橋了,這消息知不知道也無所謂。
不過她倒好奇,雞精是從何得知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