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沒理會這句話的突兀,今日荒謬之事難道還少了嗎?多這一句也不會怎樣,她倒也懶得爭辯:“我笑起來不像祂……好,我知曉了。”
她真有幾分疑惑似的:“早知如此,你何必哄我開心呢?”
花神便不會掩飾情緒,連勉強提起一個笑都不會。在祁空的記憶裡,花神笑的次數單用手指都數得過來。沒有人敢忤逆至高神,除了祂自己。
她這會兒才想起自己碰倒了長明燈,瞧天道與佛陀急匆匆趕來的樣子定然已經知曉。她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便提了一句:“未經允許看了你的記憶,抱歉了。”
至於從始至終沒插過半句話的無念,她想起自己曾受過他的救命之恩,看記憶中幾次轉世也沒太多交集,她倒沒什麼反感。
她點了點頭算是同無念打過招呼:“對金頂造成的損失,我有什麼能補償的嗎?”
無念搖了搖頭,說:“我送你回人道吧。”
宋晚正想應好,卻聽天道說:“她暫時不能回去。”
天道與無念低聲耳語幾句,對著宋晚軟了聲音,仿佛方才還將宋晚與花神做比較的不是她:“人道未來幾日不太平,留在天道,好嗎?”
這近乎算得上是懇求。可宋晚沒忍住冷笑了出來:“多留幾天,然後在六道多輪回一次?”
她雖並不是花神本身,卻也從天道的記憶中知曉規避苦難於以轉世消耗怨念的花神來講並無益處。到了這時還在為了一心私欲而提出要求,她心中失望更甚,這一切簡直糟糕透頂。
她扶著桌角緩慢站起,小腿有些麻,左手腕上有東西碰到了桌沿,撞出清脆的聲響。
她後知後覺這是天道送給自己的鐲子,可一想到同樣材質的東西,靜昭儀有,蘇卿寧亦有,她不免有幾分惡心。哪怕在和風一塵不染的天道,柔軟的金色光線像是為鐲子周身鍍上一層神聖的圈環,反倒更讓宋晚覺出自己與天道完完全全是兩條道上的人來。
二人視線相交的距離越來越短,宋晚妥帖地停在一個不近也不遠的位置,沒費什麼力氣便取下了手腕上的細鐲——天道還不至於在這種事上為難她。
“謝謝,”她說,“我以前很喜歡。”
天道半垂著眼睛,隻匆匆掃過那鐲子一眼,目光便又回到了宋晚眼中。她迫切想從對方眼中讀出什麼,一切卻隻是徒勞。她學習了數千年如何去做一個“人”,如何與“人”相處,卻抵不過宋晚從出生到如今短短不過二十年的時間。
天道還是不會說漂亮話,隻能乾巴巴地道:“……你留著吧。”
她已經沒有彆的了。
如果連這個都要還給她……
但宋晚隻是說:“不留給下一個轉世嗎?”
她好像有些快意地看見天道蜷在衣袖裡的、顫抖的指尖,那樣的失態是她們都不曾有過的。天道傲慢、自負,而無論哪一世宋晚都沒曾意氣用事,留給對方的永遠是體麵與柔軟,鋒銳的尖刺朝向自己。
天道手指抬了一下,看方向似乎想去抓宋晚的衣袖,卻被無念從背後扯住了袖子。
她動作一頓,瞬間清醒過來。
手臂於是半途改了道,冰涼的鐲子觸手滾燙。宋晚渾然不覺,天道卻被這熱意刺痛,自心口滋生的痛覺逐漸逐漸蔓延過四肢百骸,在魂魄深處留下劇烈的顫意。
她已經許久沒這樣痛過,幾乎都快要忘了原來是這樣一種感受。當年捧著滿腔赤誠的她如今卻生出懼意,早已沒了曾經的勇氣。
不知怎的,在她們錯身的片刻,天道忽然問道:“你會忘了我嗎?”
宋晚停住住腳步,沒有回頭:“你呢?”
金頂中回蕩的隻有無儘的沉默,宋晚早知曉答案,她們都心知肚明。滿室長明燈火的幽光裡,她踏進人道的夕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