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春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距離當時的血腥已經過去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以來,她被一戶農家撿到,平日裡就給鎮上的大戶人家洗衣服賺取微薄的生活費,基本上又全交給了農家女主人,沒有任何能省下。但是寶春很滿足,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強求的人,她並不希望能過得好,她隻希望能過的安生。
今天據說是趕集的日子,農家女主人拜托她一道進城,買些女人家喜歡的東西。她本來不想來,女人家喜歡的東西無非就是胭脂水粉,金銀首飾,她小時候被那些東西折磨得很慘,又怎麼喜歡上它們呢。但是她畢竟寄人籬下,這也是推脫不得。到了城裡後,農家女主人很是興奮,加上人流又多,沒幾下她們便失散了。
於是寶春神思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即使到了現在,她仍然不能相信生活已經平靜了下來。
忽然,明媚的天光暗了下來,一匹高頭大馬出現在她的頭上。躲閃不及,寶春被馬蹄踹個正著,人整個兒翻滾了幾圈,跌進一堆嗆人的灰塵裡。她勉力睜開眼睛,看見馬匹後麵是一個華麗的車架。一隻纖纖玉手將簾子撩起了幾分,那上麵裝飾著凡人無法擁有的珠寶。
接著,疼痛讓寶春眯起了眼,似乎聽到“……什麼人,竟然敢擋著本宮的路!先帶回府,等本宮玩回來了再行處置。”然後,有幾個人將她的手臂攫著,將她拖著離開了鬨市。迷蒙之間,她看見農家女主人在人群裡靜靜地望著她,儘管眼睛裡都是擔心,最後她全背轉過身子,再也沒有望她一眼。
也是,她不過是個不相乾的陌生人罷了,沒有必要為了她得罪彆人。
再清醒過來時,寶春認為自己是被難聞的味道熏醒的。
環顧四周,很容易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地牢裡,光線從頂上一個小孔裡伸進來,寶春想走過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腕腳腕都被鉄鐐銬了起來。稍微一動,鐵鐐就發出刺耳的聲音。地牢裡不隻有她一個人,地牢很大,中間用鐵柵欄隔開,左邊關押的都是男人,而右邊隻有她,和許多腐爛的或者未腐爛的骸骨。
寶春儘量將自己縮在鐵鏈的一旁,那些鐵鏈甚至都比她的手臂粗。地牢裡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或許是因為春天到了的緣故,總是下著雨,能看到太陽光的日子並不多。沒有人給寶春送來吃的,那些同樣被關押的男人們呢,抽簽決定每三天吃掉一個人。但是寶春不行,她隻有一個人,況且她也無法吃人。
是某一天餓的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墮落的,寶春倒在地上,胃狠狠地抽搐著,似乎很不能將她其他的內臟全都吃掉一樣地抽痛,這時候,有一隻蟑螂慢慢從她麵前爬過。蟑螂隻不過是小東西,日日都能出去覓食,長得比她好看多了。
薄薄的翅膀下的身體扭來動去,每一下都好像在誘惑寶春。那張平日裡怕得很的奇怪人臉一樣的蟑螂臉此時也可愛起來。寶春餓得實在受不了,小心蓋住它,抓來直接放進口裡吃了。蟑螂的觸須猶自在寶春的喉嚨裡扭動著,有點癢,有點惡心,但更多的是獲得食物的滿足。有些綠的粘稠液體掉落在寶春的手上,她便把手抬到麵前,伸出舌頭仔仔細細地舔乾淨了。
從此蟑螂成為寶春的正餐,地牢裡永遠不愁找不到這些可愛的小東西,它們四處流竄,對這些比它們不自由的囚犯沒有任何恐懼心理,也因此,寶春總是能抓到它們來飽餐一頓。這樣的日子過了不知道有多少天。
終有一天,陽光斜斜地照進了地牢裡。
地牢大門被人打開,男人們麻木了,寶春趕緊將剛剛抓到的一隻蟑螂塞進嘴裡,用力嚼了幾下,大口咽下去,心裡則惋惜著這麼好的一餐就這樣吃完了。來人是侍衛的樣子,反正在黑暗的地牢裡看不清楚,他大步朝寶春走來,提這寶春的衣領拖了出去。
拐過了不知道幾個回廊,她被丟在一處空地上。然後頭發被用力一扯,她看見了坐在她麵前兩丈遠的女子,頓時覺得驚呆了。
如果說盛汐的容貌已經是寶春這麼多年以來看到過最美麗的女子,在麵前這個女子的強大氣勢下,仿佛淡去了許多。那是一種盛極的容貌,膚若凝脂,麵若桃花。身上的衣物素雅,但用暗金色的線繡著於飛的凰,成為一種極致的華貴。她用左手支著麵頰,整個人斜倚在貴妃塌上,背後有數個婢女,遮陽輦,香爐,小吃瓜果……應有儘有地被她們拿在手上。而更遠的地方則立著許多按劍而立的侍衛,那模樣,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將有不軌之心的人屠滅。
“你就是那天衝撞了本宮車架的賤民。”那女子用了肯定句,“你叫什麼名字?”
寶春喏喏答不上話來,用牙齒咬著下唇,覺得有什麼在唇上極是不舒服,伸手一抹,拿下一條蟑螂腿來。她偷偷將蟑螂腿丟在地上,她沒有勇氣麵對麵前盛氣淩人的女子,不要說她從前,況且她現在浪費如斯,更是無法與她對視。
那女子是很滿意寶春的反應,卻對寶春嘴邊的蟑螂腿非常厭惡,遂吩咐左右:“帶她下去洗乾淨了再來見本宮,順便說說本宮是誰,本宮不想跟一個不明事理的人談話。”
然後寶春便又被拖走了。
這次來的卻是個好地方,許多婢女湧過來,伺候她沐浴更衣,沒有人敢嫌棄她臟亂。她這廂一邊洗著,有個婢女,穿著與眾女不同,但也跪在浴池的旁邊,為寶春講解著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寶春剛才見到的女子是本朝第一公主潯陽,得寵不似其他。從出生就一路青雲,後來更是被封為護國公主,在沒有任何戰功的情況下,一名公主得此殊榮,可見她究竟是有多麼收到皇帝的榮寵。
而寶春衝撞了潯陽公主的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