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春天的一個晚上。……(1 / 2)

陳牽一 4818 字 10個月前

春天的一個晚上。林舒敏已經在狹小昏暗的淋浴間裡待了很長時間,水汽不斷蒸騰至防水布吊的頂棚上,團團裹住她的身體。

她垂著腦袋擰頭發,讓熱水打在腰背部,今天在棗子地裡乾了一下午,酸痛。

嘩啦啦,小院的鋁合金大門被晃得響。淋浴間就在大門邊,林舒敏一下睜開眼,白天在地裡乾活的時候,聽村裡的大媽說最近老有遊僧,借著化緣對人使一種“妖術”,令人昏昏沉沉地就把錢交出去了。

她兩下抹了身上的水,套上連衣裙,順手抄起扔在牆角的鐮刀,開門。

農村一入夜就靜得可怕,為了省電,她也沒開簷下的燈,此時整個小院裡隻有淋浴間裡那盞二三十瓦的燈泡亮著。借著這點微弱的光,林舒敏看到了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一身黑衣,頭上還扣頂帽子,正在扒拉門鎖。

她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一鐮刀打在門鎖處。劣質的鋁合金大門登時發出巨大聲響,伴著男人的悶哼。剛舉起胳膊準備來第二下,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

“姐。”

隻有一個小子會這麼喊她。林舒敏的心還在抖著,按下門邊的開關,橙黃的光線灑滿了破舊的小院,然後,她看清了這個隔著門的小子。

“姐。”

驚嚇轉成驚喜。林舒敏彎腰從旁邊中的美人蕉裡扒出一枚鑰匙,一邊低頭開門,一邊問,“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

“咱家換鑰匙了?”李闊拎起腳邊的行李袋。

“換了。”林舒敏轉身往院裡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睛,“有段時間下雨太多了,鐵鎖鏽得厲害。”

算算,李闊已經在廣東打了兩年工了,十七歲出去的,今年十九。這兩年,林舒敏時不時給他打電話,第一年出去的時候不僅接電話,兩個人還聊得挺久,經常因為手機沒電而掛電話。第二年,林舒敏打出去的電話有的能接通,有的接不通,接通了,也不過幾句話就結束。她失落,但也無法多問。他長大了。

“你吃飯——”林舒敏一眼瞥見他的行李袋,袋子的拉鏈沒拉,裡麵,是個小嬰兒。

李闊把孩子從行李袋裡挖出來,燈光下,一張小臉像是隔壁大媽拿到市場上去賣的鵝蛋,光滑白淨,他抱孩子的姿勢還不熟練,“姐,我當爸爸了。”

水泥砌的洗衣槽邊,水龍頭被擰開,嘩嘩地放著水,邊上除了林舒敏白天下地穿的麻布褲子,還有剛從李闊身上扒下來的黑色外套。這會兒,李闊正坐在簷下吃著一大碗掛麵,林舒敏擼著袖子,單手撐在洗衣槽邊,一邊用腳輕輕晃一下坐在竹質搖搖椅裡的小孩,一邊看簷下的人——這兩年,他身高又長了,也結實多了,不比前兩年剛出去那會兒,那個時候,他真像屋後的那叢細竹。

李闊坐在小板凳上,埋頭在麵碗裡,耳朵裡聽著新聞聯播,時不時地伴著他姐在洗衣槽邊搓衣服的聲響。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豔——”林舒敏將擰乾的衣服抖開,晾在院子裡。

李闊在洗衣槽洗碗,“姐,你這麼多年就不能唱點彆的?以前給我唱這個,現在給我的小崽子還唱這個。”

“你懂個什麼。”林舒敏的長發半乾不濕,米色的棉布長裙背後印出水漬,“這叫經典永流傳。”

念著他趕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林舒敏沒讓他跟自己說幾句話,就把他攆上二樓睡覺去了。她抱著孩子站在樓梯口,“新彈的棉花,你試試好不好睡。”

院子裡靜悄悄地,春夜裡涼,她多給小孩披了件小毯子。自己端了簷下的小板凳坐,腿上鋪了件自己的棉質秋衣,用剪子沿著縫製的線幾下剪開,又幾下剪出規整的長塊。她捏了捏,挺軟,可以給小孩做尿布。

“喔喔。”搖搖椅裡的小生物撅著屁股懟兩下,握著小拳頭衝林舒敏揮舞。

林舒敏握住一隻小拳頭,又忍不住捏兩下,軟軟的沒骨頭,“長快一點,教你數一二三。”

一夜無夢。再次睜眼,窗子邊已經有淡淡的光。李闊下樓,廚房裡的燈已經亮了,大鐵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輕響,他姐正拿著一隻大鐵勺,嘴裡還在唱“我們的祖國是花園”。

“起這麼早?”林舒敏攪動著鍋裡熬得黏糊的大米粥。

李闊捏了一把小崽的臉,往灶裡添了把柴火,“睡得就早。這兩年在廣東就沒睡這麼好過。租的房子在城中村,隔音不好,夜裡兩三點還能聽見隔壁夫妻辦事。”

一下一下推著粥的鐵勺頓了一下。最後在鍋邊磕了兩下,放在一邊。林舒敏拿起一早從地裡砍的兩棵青菜,洗了,切成塊,丟進大鐵鍋裡用鐵勺攪兩下,蓋上鍋蓋,“去洗漱,馬上吃飯了。”

“姐。”李闊喊人,這次回來,本身就有要當一個混蛋的覺悟。

林舒敏端著碗,墊腳從高台上的壇子裡夾出兩隻泡蘿卜和泡青菜,“先吃飯。”

案板上,泡菜被切成丁,添了一點肉沫,過油炒了一下,端上桌噴香。小崽聞著這香,又在搖搖椅裡懟來懟去。

兩人在院子裡吃早飯。青菜粥用淺口瓷碗盛著,一盤炒泡菜擱中間,林舒敏接過李闊遞過來的竹筷,兩人麵對麵坐下。

她喝一口粥,“崽子叫什麼名字?”

“沒起名,就一直寶寶、崽子地叫。”

林舒敏冷笑,“讓你上學不好好上,起個名字都不會。”寶寶晃兩下手裡的奶瓶,喔兩聲,像是附和她的話。

“讀不進去麼。那能咋辦。”李闊夾一筷子炒泡菜嚼著,“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

這兩年,李闊在廣東乾過許多工作,快遞員、外賣員、服務員。崽是來自他乾服務員的時期。他樣貌還行,濃眉、高鼻梁,雖然話說不利索,但喜歡笑,KTV老板一看就把他留下了。事實證明,老板錯了,他沒想到,李闊還真就隻是想乾個服務員來著。沒了多餘的想法,老板也還是留下了他,女客人看著他的臉也能多點兩瓶酒。李闊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崽子媽媽的。

“她比我還小。中考那天從考場裡跑出來的,事先買了火車票,瞞著家裡跑的。”

林舒敏將小孩抱在懷裡,給她擦嘴。

“後來她跟彆人好了。孩子就交給我。”李闊三言兩語說完了這個漫長的過程,猛喝了一口青菜粥。

春天的清晨,空氣中涼涼的,院裡靠牆的小花圃開著黃色的美人嬌。屋後地裡種的果樹冒得老高,樹枝從院牆外伸進來。已經有吃過早飯的村民扛著鋤頭往地裡走,經過院門,像往常一樣跟林舒敏打招呼,看見李闊問是誰,林舒敏說是她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