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春天的一個晚上。……(2 / 2)

陳牽一 4818 字 10個月前

“是你幾年前帶回來的那個?”

林舒敏點頭,不想多說。把話題扯到今年要種的麥冬上,又說麥冬賣不上價格,兜好大一個圈子,總算把人送走。

方桌上的碗筷已經被李闊收拾了。林舒敏將背簍拿出來,裡麵鋪上軟和的墊子,將孩子放進去。

山道蜿蜒,老樹參天。山裡更涼了,他的外套昨晚給他姐洗了,身上就穿了件白T,好在背上背著孩子,爬幾步山,就開始冒熱氣。

林舒敏走在前頭,手裡拎著一個白色化肥袋,裡頭裝著農用工具。兩個都是話不多的人,一路上靜悄悄的,隻聽得見腳踩上朽葉的輕微窸窣聲。

這兩年,林舒敏都是一個人走這條路。去到那片棗地,背一彎,就是一整天。

到了地裡。李闊站在地壟頭,放眼一望,這是一片山地,坡還挺陡,棗樹枝乾光禿禿的,呈現出營養充足的紫紅色。棗林邊緣有個紅磚砌的小房子,門窗都沒有,平時就用來暫時歇腳。到了收棗子的時候,人就睡在裡頭。

沒急著乾活。他們坐在乾涸的水渠邊,望棗林,望旁邊綠油油的菜地,還有山下的低矮小房子。

“那會兒撿你的時候,還沒發現你是個混小子嘞。”

李闊彆了一根狗尾巴草,塞到寶寶手裡。

李闊是林舒敏四年前撿的,在這座小縣城的護城河邊撿的。那是一個冬夜,林舒敏身上沒錢了,被旅館的人趕出來,也沒找到她媽,從縣城回村裡的車要天亮才有。她沿著護城河走,村子裡離縣城有個二十多公裡,她想好了,走不完這二十多公裡的話,就直接翻身進河裡。就這麼走啊走,豈知夜越來越深,身上卻越走越暖,腦袋裡的想法越走越少。她手扶欄杆,決定不要找她媽了,跑了就跑了,她也可以走自己的路。

決定下了,她心也定了。剛準備繼續往前走,就看見了河道邊蜷縮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是個男孩,深冬,身上卻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秋衣,腳上一雙軍綠色膠鞋已經斷了半截,露出腳趾頭。

“姐,你也就比我大兩歲,那會兒怎麼敢把我往回帶呢?”

寶寶把狗尾巴草往嘴裡塞,這個年紀的崽,什麼都想吃一吃。林舒敏拿走狗尾巴草,寶寶小聲咳嗽,“沒什麼敢不敢的,我覺得我能給你一日三餐,就帶回來了。這很簡單。”就像她覺得沒有了媽媽,她就走自己的路一樣簡單。

隻要一直往前走,身體血肉就會是熱的。

山風吹拂,李闊低頭笑。這就是他姐。

“你那會兒給我講的故事,是真的麼?”

林舒敏把李闊帶走前,在黑茫茫的護城河邊給他講了個小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十五歲的李闊心灰意冷,臉上帶著恨意,“你瞎編呢?”

“少抬杠。”十七歲的林舒敏不滿地說,“廟裡有個掃地的和尚。和尚跟我說,萬緣皆空。”

“哼。”李闊身軀單薄,上身趴在河邊欄杆,“一切皆空,不如去死好了。”

一切皆空,那我又要活什麼呢?

“我當時也是你這麼說的。”林舒敏脫下自己的棉外套,搭在他身上。

帶著體溫的淺粉色女式外套,一團熱氣伏上他的肩頭,他悶頭想要將衣服拉下來,林舒敏按住他的手,“我不冷,剛走了有十多公裡吧。”

我是想說它醜。李闊腹誹。但左右看看,這樣的深夜,誰又能見著他這樣子呢?於是不再倔強,也的確是,很冷了。他鬆手,“那和尚怎麼說呢?”

“和尚跟我說 ——”,林舒敏遙望廣闊的河麵,“施主,你這是謗佛了。”

“你相信麼?我居然被那和尚批評了,那語氣,反正是個暴躁的和尚。”

和尚說,既是一切皆空,那麼因果才能立論。成住壞空,施主,等那壞的過去,你便隨緣立那好的,不就行了?

“李闊,我們等那壞的過去,一起立那好的。”

“如果立不起呢?”

“到那時,我跟你一起去死。”

“好。”

李闊跟著林舒敏回了家。林舒敏爸爸幾年前死在了煤窯裡,幾年後,林舒敏她媽跑了。她家小院一共兩層,四間房,旁邊還有兩間拚拚湊湊搭的瓦房,一間當廚房,另一間巴掌大的就是淋浴間。六間房子,就剩了個林舒敏。

兩年前,六間房子,林舒敏和李闊。兩年後,六間房子,還是隻剩了個林舒敏。

“姐,你給寶寶起個名字吧。你可是縣城重點高中畢業的高材生嘞。”

“就叫——寶寶吧。”林舒敏攏了一下被山風吹亂的頭發,寶寶,在以後想要拋棄它的時候,再叫一聲寶寶,也許就不想了。林舒敏覺得,她媽是忘記了自己曾把她叫寶寶的事情。

“哎,好名字啊——”李闊雙手撐在身後,仰天,白雲悠悠。

“在家裡待幾天啊?”林舒敏說,一張臉舒展平靜,烏黑的長發綁在腦後,“給你做點好吃的,估計這麼久在外麵也沒吃著什麼。”

李闊喉嚨處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沒忍住,環上她的肩,低聲喊,“姐。”那肩頭單薄嶙峋,卻承得住他一聲一聲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