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完後打了個招呼便出了門,沈夢瑤早在擦身而過時往王奕褲兜裡塞了幾百塊錢,人家小姑娘期待的甜甜約會,怎麼說也要奢侈一點。布鞋不怎麼搭王奕的褲子,小白鞋有點大了穿著走路不舒服,沈夢瑤加急墊了一雙鞋墊,擺好在門口。雨也纏纏綿綿不絕如縷,又傘塞進王奕手裡。出門時兩個人手挽著手,女孩回頭和沈夢瑤說了聲拜拜。
王奕是第一回談戀愛,但早在幾年前就對她宣布性/取向,沈夢瑤也不大理會,她是乾直播工作的,相對於這些比較開明,對王奕的要求也就隻是平安拉扯到她成年。
離開了王奕的房間變得窒息的空蕩,纏繞許久的死人腐朽味逐漸被清正的檀香取代,光線也漸漸變得明亮,耳朵裡嗚啦啦是風扇的嘎吱聲,雨聲,安靜的,濕滑的黏膩的。
(3)
“姐,姐。”
這是王奕第一次張嘴喊她,肉肉的可愛幼童,總角的年紀,尚且能摟抱在手裡,沈夢瑤總是讀完書,工廠打工到淩晨歸家。母親是從不著事的,像個死人一樣在筒子巷裡遊蕩,空蕩蕩的房間,味道也是腐屍的氣息。王奕完美的繼承了母親的死人氣,腦子過分聰明,乾事離譜,脫離世界的思維。沈夢瑤倒是正常人,不過在這個不正常的家庭中正常才是不正常。德萊厄斯被一紙正義壓死,沈夢瑤拉扯著兩個瘋子,像是瘋子的手拽著她拖行。
天空滿雪飛撒,眼前的路逐漸迷糊,沈夢瑤試圖在回憶中勾勒妹妹的年幼模樣,似乎胖些,可愛些,牙牙學語,紅軟的嘴唇一張一合。
“姐姐。”
王奕牽著她的手,仰著頭,天真的問:“姐姐,你會死嗎?”
沈夢瑤死死捏著王奕的手:“我不會死的。”
眼前的母親死不瞑目,頭頂一口巨大的洞口,腦漿與黑血潺潺流出。
母親死了,說是自己摔的。
她們第一次嘗到了死亡的滋味,猶如偷吃了禁果,從此食髓知味。母親活著的時候連老鼠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母親死後同樣沒有老鼠願意看她一樣。
母親是個瘋子,枯木般牢固的鐵般的手拉扯她走了十一年,母親死了,她以為自己被另一個瘋子解放了,卻被那雙枯木般牢固的鐵般的手拖行。她迫不得已打點行囊,上海有她們的房子,很多,蘇州有她們的親戚,母親的墳,王奕的墳,沈夢瑤的墳。
王奕長到了十七歲,兩個人愈發像陌生人,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目光有時會相互觸及,王奕往往先撇開,似乎死人的耐心總是有限的。煮上一碗麵,沈夢瑤吃完了,王奕再去吃,而後沈夢瑤洗碗。兩個人能做到一天見不到對方,哪怕隻是在這小小的房間內。左右不過是十幾平方米罷了。往往夜深,沈夢瑤疲憊的回到家中,黑暗中隻有電腦屏幕照亮王奕的臉,沈夢瑤一覺睡醒,自覺睡眠過少,抬眼一看,電腦屏幕藍蹭蹭的還在亮著。身邊的被褥有些亂,但是早已沒了溫度。王奕是不怎麼需要睡眠的。
她還很愛做夢,她常常夢到一條冰冷的走廊,醫院消毒水味兒,王奕傷感的看著她,那是一個什麼陽的眼神,深情,愛意,瘋狂,欲念,心碎,痛苦,欣喜,是一雙複雜的,活人的眼睛,總歸不該出現在一個死人身上。王奕抱著她,枯木般牢固的鐵般的手拉扯著她,留著淚帶她走出長條多米諾般的醫院。可笑可笑,夢竟已不切實際到這個地步,且不說王奕早已是個死人,這樣的眼神根本不可能是王奕的眼中射出來的。
大抵死人是不會憐惜她的。
(4)
王奕回來了,冷漠的臉,背著沉重的書包,鼻梁上架著眼鏡。
奇也怪哉,王奕的書早被她消沉的活著中撕的一乾二淨了,又是哪裡來的這麼多書,算了,死人的事是不可用常理計算的。
王奕今天一共看了她三眼,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再者……今天的麵也是她煮的,清湯麵,臥著荷包蛋。
沈夢瑤搖搖頭,死人的事情不能管,安靜的吃完麵,她坐在床邊思索起明天的活計,機器般重複簡單運動十二個小時賺錢兩人的生活費,原來她也早已是個死人。
不管今天怎麼樣,明天的太陽照常會升起,活著迷迷蒙蒙一夜,清晨才發覺,啊,原來他們背了棺/材來了。
夜深且冷,露水般刺骨,沈夢瑤迷迷糊糊的做著夢。夢裡王奕涰泣的哭了,枯木般牢固的鐵般的大手拉扯著她,安撫著她,緩慢的親吻,每個毛孔都在述說著愛意。
王奕拉著她走到多米諾骨牌般一長條的醫院走廊,沈夢瑤看見了王奕的女朋友。她在和王奕說些什麼呢?太遠了,聽不清。
王奕抽空著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像是死人的眼睛,像是活人了,深情,纏綿,原來達芬奇眼中的世界是這個樣子,那一眼似乎看了很久,這個夢也出奇的長。
鈴聲大作,沈夢瑤噗通的驚醒,王奕坐在電腦桌前,一眼都不願施舍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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